府試開考當天,太陽很好。
因著縣試已經刷下去大半的人,故而並不需要一大早就去排隊等著檢查,考試時間也是定在了下午時候,讓考生可以睡足了再去。穆青也不客氣,直接一覺睡到中午,然後提著考籃溜達去府衙。
府衙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考生,見穆青來倒是有不少人上前來打招呼。
就在這段日子里,穆青在府衙前的那段光輝事跡已然傳開,在場的讀書人都是證明,而每個讀書人都有一張尖刻厲害的嘴巴,一只受氣,好不容易有了件給讀書人露臉的事情,自然是要大說特說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而那個侯三越淒慘,他們臉上越有光,相對的,穆青越光彩,他們越得意。
穆青又得了縣試頭名,越發讓認識的不認識的隱約的敬佩起來。
雖然是個十歲少年,但是敢打敢罵的少年郎,分明就有幾分那個京城里大勝遼人的皇長孫殿下之風。
不過幸而穆青是不知道這種說法,不然,平白無故比李謙宇矮了一輩兒,真真冤枉極了。
穆青道是驚訝自己這般受歡迎,人家笑著臉對你說話總不能不回應,只是眼前的人個個都比他年紀大,什麼李兄王兄趙兄錢兄喊了個遍,其實一個都沒記住。
朱漆色的大門打開來,縣試頭名的穆青自然是站在第一個,檢查的差役還是那幾個,見到穆青,都是笑起來,帶了些小心︰「穆小公子來得早啊。」
「早。」穆青臉上一片儒雅淡然,絲毫不見那天的凶殘,一舉一動都是盡顯風流。
但差役仍然是陪著笑,規規矩矩的檢查了他的書箱,而後取了號牌遞到穆青手上,便放了他進去。
穆青這回是頭一個踏進府衙大門的,倒是沒有踫上錢主簿。上一次是因為要記錄各個學子的信息所以才會勞煩錢主簿出來幫忙,這次錢主簿要忙的便是旁的事情。穆青便又坐到自己上次做的那個位子,因著是下午開考,座位上頭加了個草棚子,算不得高,也挺簡陋,但好歹可以遮擋些日頭和風寒,若是覺得陰暗還能把草棚子上頭的席子拿開,便能讓日光照進來。
穆青低了頭鑽進去,沒急著拿掉草席子,把書箱放在了身邊,便直接趴在了桌上打起瞌睡。冬日的午後總是讓人覺得身上困頓得很,而且等那些學子挨個進來也是要些時候的,比起等一會兒打了瞌睡,倒不如現在就睡足了的好。
草棚子里頭有一個取暖用的小暖爐,熱哄哄的,沒多久穆青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穆青被一陣銅鑼聲吵醒。他揉揉眼楮,從草棚子里頭探頭出去瞧了瞧,是個差役正在敲鑼,身後跟著的卻是錢主簿,手里捧著一厚沓子白紙,想來就是要發卷子了。
穆青把懷里揣著的白帕子拿出來,用洗筆用的清水潤了潤,然後直接蓋在臉上。
冰冷的水沁在白帕子上,撲在臉上是卻是冰涼涼的讓人覺得舒爽不少。穆青草草揉了一把臉,把帕子扔到一旁,然後打開書箱,把筆墨拿出來放好,便看到錢主簿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
錢主簿打量了一下穆青,發覺這個少年精神不差,還有心情朝自己笑了笑,便安了安心。取了份卷子放到了穆青桌上,錢主簿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低斂著眉眼便走了。
穆青也不介懷,想來是逼著嫌的。
打開卷子看了看,這次的卷子卻是比縣試的時候正式上很多,都打了紅色的格子,就像是上輩子用的作文紙一樣,方方正正,每個字必須不能過小也不能過大,而且發放了草稿紙,便是讓考生先打草稿而後再按字數填寫進去。
縣試只是篩選,選誰不選誰其實並不難挑選,因為考試人數多良莠不齊,並不需要太過刻意的評判。
而從府試開始,才是真正的科考之路,萬萬不得馬虎。
題目並沒有一起發放下來,穆青也不著急,取了點清水出來倒進硯台,然後用模塊慢悠悠的磨著。把毛筆拿出,洗好,放置到一旁。
又是一聲銅鑼聲響,穆青抬起頭來看,便看到在高台上幾位衙役拉扯著一塊白布,上面用紅字寫著本次經義和詩詞的題目。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
竟是同一道題目!
「眾位考生听題!」一個衙役上前一步,聲音洪亮,是為了照顧那些眼神不好的考生,「本次題目為‘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經義詩詞同為此題!」
考場里沒有一絲聲音,無論心中是否有把握,眾人都沒有任何一句質疑,畢竟這種並題之事雖然少卻也是有過的。考場里瞬間想起的就是模塊和硯台摩擦的聲音和展開紙張的聲響,安靜的有些壓抑。
穆青拿出了那張用來打草稿的白紙,把題目先寫在了上頭,仔細盯著看。
這句話是出自《大學》的,全句為「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1
這道題目並不難,而大學也是眾位學子必背的一篇,看來是沒有難為人的意思。但就因為如此,想要寫的出彩很難。單單是穆青曾經謄抄的那些名家名篇上就有不少大學中的句子,大同小異,想在利益上做文章怕是難了,要出彩,就只有在文筆和詞句上。
穆青現在想要的不僅僅是順利通過考試,而是要名列前茅,被知府賞識,所求的,乃是日後的煙火大會。
思量片刻,穆青在心中默默打了些月復稿便提起了筆開始寫,哪怕是在草稿紙上他也不敢怠慢,每字都寫的清楚明白。全篇寫完已是半個時辰後,穆青仔細看著,刪了些又加了些,確定里面沒有機會的詞句,便開始往正式的格子紙上謄抄。
館閣體,穆青已經寫的熟練,比上次自然是快上很多。
謄抄完了才只是考試過半,穆青緊接著就開始寫詩詞,這個便不似經義那麼麻煩,有無數名家名篇的加持,穆青不消半刻便一揮而就。
並沒有等到考試結束,穆青便拿著卷子離開了草棚。坐在上首的董知府其實也是困頓得很,靠著扶手撐著頭昏昏欲睡,見有人過來才直起身子眯起眼楮瞧,卻看到是個半大孩子。等走進了,才認出來是穆青。
「大人,學生答完了。」
董知府倒是有些驚奇,這般重要的考試,提前交卷子的不是沒有,但大多是覺得科考無望,或是驚采絕艷的狂生才會如此,這穆青雖然上次莽撞了些,但瞧著分明是個沉穩的,這般行事倒是奇了。
「拿來。」董知府把卷子拿過來,打開來瞧。
入目依然是方正規矩的館閣體,字字都正正好好的填飽了紅色格子,瞧著就舒心很多。再看內容,董知府微微挑眉,他選的這句話本就不難,只要不說出啥呢麼大逆不道之語基本就不會偏題,只是府試他也不想為難這些讀書人。不過穆青這篇文章讓人驚奇的不是立意,而是幾乎駭人的對仗和韻腳。
句句都工整,字字都對仗,董知府看著看著竟是低聲讀了出來,這一讀才發覺連韻腳都是整齊無誤,朗朗上口,這篇經義竟然寫的如詩如賦!
撂下了卷子,董知府現在卻是絲毫倦意都沒了。看著穆青,終究是慨嘆一聲︰「好文采。」
聲音不大,穆青只是隱約听到了個聲響卻是沒听清,但是坐在董知府身後的錢主簿卻是听到了。錢主簿微微掙了眼楮,瞧瞧董知府,又瞧瞧安然站立的穆青,便又垂下了眼楮。
考試完畢之前誰都不能出考場,這是規矩,在讓穆青回到草棚里怕也是不妥,董知府便指了指一旁,道︰「來人,搬個椅子。」
這句話聲音不大,前幾排的考生卻都是听的到的。他們抬眼看了看穆青,這人倒是好大面子,但也只看了一眼就繼續答卷,不為之所動。
穆青也不客氣,有了椅子就坐。椅子高了些,他個子矮,坐上去之後又是雙腳挨不到地懸空呆著。穆青也不覺得有哪里不妥,晃蕩著腿,覺得肚餓便從書箱子里頭拿了安奴烙的大餅出來吃,吃的很安靜,也很悠閑,小小的少年此刻倒是多了幾分童趣。
董知府瞧著他覺得有趣,便也不管他,低頭翻看起來。
卷子的第二頁便是詩賦,有了經義里那堪稱磅礡的氣勢,董知府對穆青的詩賦又多了幾分期待。
展開,細瞧,但下一刻董知府卻有幾分哭笑不得。
高列千峰寶炬森,端門方喜翠華臨。宦游不為三元夜,樂事還同萬眾心。天山青光留此夕,人間和氣閣春陰。要知盡慶華封祝,五十余年惠愛深。2
是贊美君王不錯,但這用詞未免太露骨了。不,不僅是露骨,這……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拍馬屁啊!
董知府又看了眼穆青,正巧穆青也看了過來。
清秀的小少年樂呵呵的朝他一笑,說不出的單純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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