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夜.沐縭孀不知道在桌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凝萃在她耳畔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太妃生死未卜.而蕭衍遠在千里之外.蕭子謙又遇刺駕崩.京城很快就要大亂.而這一切她都無力阻止.
秋夜寒涼靜謐.這樣無止境的靜等仿若是一種鉤骨的煎熬.凝萃坐立不安.不停在房中來回急踱.都已經過了三更.為何宮里還沒有半點消息.
忽的.前院傳來悲慟的哀泣聲.在這惶惶不安的墨夜中.竟顯得格外淒婉詭異.听到這一聲聲的悲痛哀泣.一股寒意從腳底冒起.令沐縭孀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王府下人半夜啼哭.難道是……
果然.下一刻周管家急匆匆的跑進院子.撲通跪地.悲戚的聲音劃破黑夜︰「娘娘.宮里傳來消息.太妃娘娘……薨了……」
沐縭孀全身一震.心中最後的希冀也落了空.她腳下一軟.幸而一旁的凝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娘娘要節哀啊……」
說完.凝萃也低低啜泣.臉上神色不勝哀婉.今晚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接二連三的發生不幸.沐縭孀怔怔看著外面漫無邊際的墨色夜空.太妃那張親和慈愛的臉龐劃過腦中……從今往後.那樣慈愛的笑意.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終于閉上眼.悲苦澀然的清淚滾滾落下.無聲哽咽.許久許久.她才緩緩睜開眼.聲音嘶啞︰「周管家.吩咐下去.太妃仙逝.府中上下都要為太妃服喪.」
「是……」周管家模了一把眼淚.這才退下.
待周管家的身影消失.沐縭孀也如被抽干了精魂一般.頹然的癱軟在座椅上.美眸中的情緒卻是再也看不清.忽的.她似想起什麼.煞白的臉一震.急忙從懷中拿出太妃臨終前交給她的信.拆開細細看了起來.
可是越看.她的臉色越是白的厲害.到了最後更是驚得睜大了眼楮.連那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紙也捏不住.信紙飄飄落地.沐縭孀卻是驚得動彈不得.只空洞的睜大眼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凝萃見此不由皺了秀眉.不禁好奇那信紙里寫了什麼.她彎身將信紙撿起.仔細一看.小臉驟然一變.一把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唇.許久才結結巴巴的說道︰「娘娘……這……殿下竟然是……北陵國的皇子.」
听見她的聲音.沐縭孀這才緩緩回神.她心中萬分復雜.太妃竟然如此相信她.連這樣的驚天駭密都告訴了她.心念千轉.原來這場局是一個局中局.蕭衍突然出征.這其中又豈知不是太妃為了保護蕭衍而籌謀的局呢.
原來太妃早就打算好了.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太妃不惜犧牲自身性命.也要讓蕭衍再無掣肘.這份舐犢之情如此深如此重.當真是世間罕見.
想著想著.沐縭孀眼中的淚又無聲滑落.難怪太妃不願她救她出宮.當年她本是北陵國皇帝的寵妃.以寵妃的身份前來和親.已經讓北陵國國威盡失.
若她此時又以南燕先祖皇帝之遺妃的身份再次回到北陵國.且不說北陵皇帝願不願意接納她.即便是願意.那天下人會如何看北陵皇帝.而蕭衍又如何在北陵立足.
為了蕭衍.為了北陵.太妃真的是傾盡了一生.
沐縭孀看了一眼依舊驚魂未定的凝萃.從她手中拿過信紙.湊在燭火前點燃.語氣帶著嚴厲的警告︰「這件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便會害的殿下再無翻身之日.你若是敢向其他人提及.休怪我心狠不念主僕情誼.」
凝萃連忙驚恐的跪下︰「奴婢發誓.這件事奴婢定當閉口不言.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沐縭孀看著燒了大半的信紙.手一松.那火星灰點隨著還未燒完的一截信紙掉在炭盆之中.她目光幽幽的看著.在那火光的映照下.她眼中卻迸射出異常堅定的光芒.
她不會讓太妃的苦心白費.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來悲傷.她必須要冷靜鎮定的去面對一切.
忽的.房門驟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開.秋風卷著落葉呼呼刮了進來.燭火頓時搖曳不止.連帶著炭盆中還未燒完的信紙一起卷了起來.下一刻.一抹俊雅的身影走了進來.沐縭孀眸色一驚.是蕭凌繹.
他怎會這個時候來了.沐縭孀看著那截還未燒完的信紙打著旋落地.恰好落在了蕭凌繹的腳邊.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才剛一進門.蕭凌繹便聞到了一股燒東西的味道.他微微挑了眉︰「你在燒什麼.」
「沒……沒什麼……」沐縭孀竭力掩住眼底的驚慌.別過頭說道.
一旁的凝萃亦是渾身緊繃.驚恐的看著落在蕭凌繹腳邊的一截信紙.想要遮掩卻不知道要如何做.
看著兩人神情各異.蕭凌繹危險的眯了眼眸.他順著凝萃閃爍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腳步.當發現那燒了半截的信紙時.眼中掠過一絲陰光.
見他緩緩彎身撿起那半截信紙.沐縭孀和凝萃皆是白了臉.
「主上.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奴婢去給您泡杯茶吧.」凝萃急忙從地上起身.試圖轉移蕭凌繹的注意力.可是她面上的笑極為勉強.
蕭凌繹冷冷掃過她.心中疑惑也更重了幾分.他轉而又看了沐縭孀一眼.見她面色鎮定.可是美眸中的一絲驚慌他卻看得清清楚楚.她們好像很緊張他手中捏著的這半截信紙呢.一句話沒說.蕭凌繹只低頭看了看信.
信紙已經被焚燒了大半.泛出暗黃的色澤.字跡也不是很清晰.但他還是隱隱看出了‘他是北陵拓跋皇室的血脈’幾個字.蕭凌繹陰柔的眼眸驟然一寒.目光如刀一般梭巡過兩人︰「這上面的‘他’是誰.」
听著他冰冷如千年冰雪的聲音.沐縭孀頓時從頭寒徹腳底.心中百折千轉.卻是想不出任何可以遮掩的說辭.蕭凌繹慢條斯理的靠近.捏著信紙的手緩緩在她面前晃了晃.好性子的又問了一遍︰「孀兒.告訴我.‘他’是誰.這封信又是誰給你的.」
沐縭孀的臉上已經沒有半分血色.只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張輪廓俊雅的臉.卻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下頜猛然一疼.蕭凌繹已狠狠捏住她的下頜.平靜的眼眸中已然有了狠戾之色︰「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麼.這封信是縈太妃給你的吧.而這上面的‘他’是蕭衍.」
難怪蕭衍和父皇同是兄弟.卻長得沒有半分相似.而太祖皇帝明明那般寵愛縈太妃.卻對蕭衍不聞不問.原來這里面竟藏著這樣不為人知的緣由.
「我苦心孤詣的培養你十年.你竟然為了蕭衍事事都瞞著我.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蕭凌繹如玉的面色變得格外陰沉.
縈太妃突然被火燒死.他知道沐縭孀在這之前曾見過縈太妃.今晚過來本只是想要問問縈太妃都跟她說了些什麼.卻不想這里面竟然還藏了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秘密.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沐縭孀竟然打算將這一切都隱瞞不報.曾經那個事事都以他為重.為了他可以付諸性命的沐縭孀究竟去了哪他忽然好恨.他後悔當初讓沐縭孀嫁給蕭衍.他更恨沐縭孀的朝三暮四.
他寧願親手殺死這顆他培養十年的棋子.也絕不願便宜了蕭衍.
「主上.娘娘快喘不過氣了.您快放開她.放開她……」凝萃見沐縭孀雙眼赤紅如血.驚慌的上前想要拉開蕭凌繹.可是不知怎的.一股強大的內勁迎面撲來.瞬間.凝萃便被揮出了老遠.狠狠撞翻了牆邊的妝台.
凝萃猛地嘔了一口鮮血.只覺胸腔要炸開一般.她怎的忘了.主上的威嚴從來都不可侵犯.沐縭孀眼如赤血.卻依舊牢牢的盯著蕭凌繹陰蟄如蛇的眼神.終于恍然明白.他已經蟄伏太久.如今的蕭凌繹再也不用掩藏他那陰狠的真面目.
空氣越來越稀薄.她再一次滑入臨近死亡的深淵……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周管家驚慌急迫的聲音︰「娘娘.大事不好了.……」
蕭凌繹听見聲響.這才收回手.陰森森的掃過劇烈咳嗽的沐縭孀.終于躍身從窗戶掠了出去.沐縭孀咳得眼中直直沁出淚來.凝萃連忙擦了自己唇邊的血漬.跪爬至她的身前將她扶起︰「娘娘.您沒事吧.」
話音剛落.周管家已經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更是來不及觀察四周的凌亂景象便連忙說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狼山遇刺.已經……已將駕崩了.」
沐縭孀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紊亂的氣息.听了周管家的話.面上神色未動.只是扶著桌角幽幽嘆了氣︰「知道了.」
見她如此平靜.周管家微微一愣.卻又馬上說道︰「太後下了懿旨.命各個王府貴親明日一早便進宮迎候皇上靈柩入宮.」
南燕這一次真的是天地驚變.短短幾月時間.便發生兩次國喪.一想到蕭子謙那個可愛的孩子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沐縭孀的心頭又是一陣觸痛.許久她才回頭對凝萃說道︰「去把前兩個月所穿過的喪服拿出來吧.」
喪服再次加身.這一次卻是格外悲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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