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點也不怕她，羅明口袋里有錢！他大聲說︰「我們不是來搗蛋的，是來吃面的，是來吃肉絲面！」
「對——我們來吃肉絲面！」我及時加了一句。
「呵呵……吃肉絲面？有一句話，你們兩個細伢可听說過麼？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這個讓樣子還像吃肉絲面的？！你們以為那大碗的肉絲面不要錢啊？」
「你才是癩蛤蟆！」羅明手指著胖女人說。
「嘿，你這個細伢怎麼罵人啊，一點禮也不講！」那個胖女人看來是惱怒了起來。
我說︰「是你先說我們是癩蛤蟆的啊。你還說我們罵人？哪有這個道理啊
「嘿嘿……我是跟你們說著玩的啊，」她的臉一紅一白的，「你們是讀書了吧，一張嘴還蠻厲害的啊
伏在桌子上吃東西的男男女女，都抬頭看著我們三個人，也許覺得稀奇，兩個七八歲的細伢也跑來吃面，還沒有大人領著。
「說正經的，你們兩個……有錢嗎？」胖女人臉上又顯出一副很威尊嚴的樣子，居高臨下地瞧著我們。
羅明拍著身上的衣服說︰「沒錢？沒錢我就不進來！」
「那好！先把錢拿出來我看看。再給你們端那香噴噴的肉絲面來旁女人說著伸出一只手，在羅明面前晃動。
大人吃面都是走進來就坐在桌子邊，吃完了面，再模一模微微又些鼓起的圓圓肚子，然後掏出錢來不慌不忙地放在桌上。接著要一壺熱茶，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品茶，喝了一會兒，才挪著步子往外面走去。而我和羅明吃面卻要先拿錢出來，這不是故意欺負我們嗎？
羅明有些不服氣，說︰「他，他們——」他用手指了指桌子旁的幾個人，「他們都是吃了面，再給錢的
「他們是大人！你們是細伢。我不曉得你們兩個有沒有錢！」胖女人鼻子里出著粗氣，瞪著我和羅明。
「有！」羅明大覺了一聲，餐館里的人都嚇得一跳，有的說︰「今天可好玩了，這個細伢好有狠啊！」
「可別看他們人小，你這個營業員就能小瞧他們啊……」
那胖女人只會對我們發狠︰「那就先拿出來給我瞧瞧，不然吃了我的面，又說沒得錢，那我們就虧了哇！」
我對羅明說︰「你就先拿錢出來給她看看。她戲弄我們也就認了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在叫了，我不願意再這樣沒有意思地扯皮下去。
「好吧羅明的手指在褲子荷包里摳起來。他摳了一會，手指好長時間沒有拿出來。
我的額頭在冒汗了。我在寢室里明明看到他從 里拿出兩角錢來的。也許他是在搞什麼小把戲，故意做給那個胖女人看的吧。真希望是這樣的。
那個胖女人兩眼直直盯著羅明的手指頭在 里摳動，好像在看他從 里拿出金子一樣。她笑著，露出兩排有些黃的牙齒，「你看你這個細伢，沒得錢，還要哄我說有錢，到我這里來騙面吃。快出去，快出去——別擋了後面的客人，真是……擋了我的生意啊！」
一些大人也哄哄地笑︰「這兩個鬼崽，膽子也大，沒得錢也來館子里騙肉絲面吃……」我听了臉立刻發熱起來，這個羅明也真是不爭氣啊，在要吃面的關鍵時刻，他竟掏不出錢來。我也一直看著他，很希望他能把錢掏出來，他的兩個指頭拿出來了，沒摳出錢來。
「你看……沒得錢吧！快走，快走——」胖女人走過去搡羅明。
「你搡什麼？我還有三個口袋沒有模啊！」羅明站著不動，他的左手又伸到左邊的褲子口袋里摳了幾下，拿出來又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你這套把戲我見得多了。滾——」旁女人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像是要下大雷雨的天空，布滿了烏雲。
「我就是有錢！我就是有錢！」羅明不停地用力拍著胸膛。
「滾，滾……小爛崽！別壞了我的生意！」胖女人像提著一只小雞樣一下就將羅明的手提起懸在空中走，丟到了餐館的門外。我也趕緊跑了出來。今天真是倒霉，還出盡了洋相啊，這全怪羅明這個家伙。我是受了氣，還沒地方說得啊。
羅明突然在汗右邊的小口袋里拍了幾下，又很快伸進兩個指頭進去，像夾著一大把錢樣的，拿出了一張兩角錢的票子。他沖到那個胖女人面前大聲喊，像示威般的說︰「你看好，這是什麼？！這是兩角錢。我有錢！」他像拿著一面紅旗在她眼前不听地晃動。
剛才還是一臉怒色的胖女人的臉剎那間就變成了一朵很為動人的剛剛開放白玉蘭花，滿臉上下密密麻麻地掛著笑，說︰「哎呀，我的小乖乖，你怎麼不早點把錢拿出來呢。我的小心肝啊
羅明很是憤怒地看著她︰「我將錢裝進了上面的小口袋，忘了
「好，好，好乖崽，」那個胖女人伸手在里面的臉腮上很親昵地模了好幾下，「來，來，請到這邊來坐，我馬上就叫人給你門下那個大碗肉絲面
我的心向像一艘扯滿風帆在疾行的船，今天可好了，可以吃肉絲面了。剛才我還在不停地埋怨羅明。幾乎到嘴的肉絲面眼看著就吃不成，進不了嘴。現在可以放開肚子吃了。
那個胖人拿起一塊有些發黑的抹布，走到一張桌子邊，對幾個已經吃完了面正在喝著熱茶的人說︰「你們走開，吃飽了了肚子還賴在這里不走？前客讓後客，你們連這也不懂……」她將那塊黑抹布放到那桌子上來回抹著。她好像和他們是熟人，又說，「你們快點走唦，讓這兩個細伢坐著吃面
「你可有錢賺了不是？」一個矮個子男人對她笑，「你哪認得人，你只認得錢！」
「我不認錢，我們這個餐館就要垮，就開不了門。這是國家的餐館，你曉不曉得，我還讓你白吃啊？」她笑著，將那塊黑抹布在那個矮男人頭上拍了一下。
「你好生伺候一下，這兩個細伢，有兩角錢，是你的老子和二叔。那哎男人嘻嘻笑著往外走。
「你這個叫天雷打死的，這樣刮毒我！」胖女人說著就拿起一個還裝有一些面水的土碗，向那矮男人的後背潑去。
「我不跟你打情罵俏了，算我倒霉，回去我老婆又要叫我跪搓板啊那個矮男人笑著跑遠了。
胖女人的臉上笑成了一朵向日葵，她朝里面喊︰「端兩碗肉絲面來——」
羅明坐著，抬起頭說︰「快點！」
「快點那個胖女人隨即也叫了一聲。
我望著羅明笑︰「你找到錢了，這時該你狠！」
羅明很驕傲地說︰「我即使只有兩角錢，這些人也得好好地伺候我一回。錢就是老子啊！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有幾個人進來吃這肉絲面啊
「還是有錢的感覺真好啊我笑，「你叫那個胖女人叫你叫爹，她怕都肯啊
「那錢就是他的爹啊羅明憤憤的說，「這個狗婆娘，只認得錢，那錢比她的親爹還要親！」
這時一個長著長長花白糊子的老漢慢慢騰騰走到我們的桌子前，笑眯眯地看著羅明，很切切地問︰「你這個細伢，哪來的兩角錢呢？」
羅明看了看他，說︰「是我媽給我的……」他將來學校讀書的事，對他說了一遍。
「啊，難怪啊，我說你，你這小的伢，說起話很有分寸的，也很講道理的，是個小學生啊。「他連連點頭，」看來人還是要讀書才行！那個女營業員還說不贏你哩，你們兩個是在哪里讀書啊？「「是在礦上的子弟小學。「我說。
他笑︰「你們的質量還蠻高的啊！從你們兩個身上就可以看出來他要了一壺茶，慢慢喝起來。
這是哪里的一個老頭，我覺得奇怪，他為什麼這樣關心我和羅明的事呢。是沒有事跟我們先說一下那。怕有六十多了，沒做事了，我也很好奇地問他︰「爹爹，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什麼也不做他喝著茶，看著我呵呵地笑，「我已經退休了，就住在這小鎮上，每天來這里坐坐。打發時間。我也是以個教師啊，以前。所以一看，我就曉得你們是讀書的細伢。人要讀書啊，肚子餓，也不能讓腦袋挨餓啊……」
這時我的肚子正餓著哩，那管得上腦子挨餓啊，先把肚子填飽再去解決腦袋挨餓的問題吧。我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十八、九歲的背後甩動著兩條大辮子的大姑娘端個紅漆托盤，送來了兩碗冒著熱氣的肉絲面。她又將那藍瓷大花碗放到桌子上。對我和羅明笑吟吟地說︰「請慢慢地吃
有錢，人家就把你當人看，他媽的個疤子！我在心里很用力的罵了一聲，剛才還像盤苕一樣，將我們兩個反復地盤問，生怕不給錢他們這個餐館里。以後長達了我要去賺好多好多的錢啊，讓人家都尊敬我！這吃的還不僅僅是肉絲面，還吃出了我的志氣來！
「乖崽，你們兩個慢慢吃好了那個胖女人望著我們很殷情地笑著，她的大圓臉變成了一朵從棉蕾殼中爆出來的棉花，軟絨絨的很好看。面條是手 的，非常的細，就像那燈芯草一樣，一根根的又很長，挑起來，我得仰著頭直吸溜，才能吃到肚子里去，羅明和我一一大口地吃著這幾乎還沒吃過的肉絲面。那肉全是瘦肉，切成了一寸多長的細細肉絲，而且煮的很女敕，一放進口里去，輕輕一咬，就斷成幾截，一下就吞了下去。碗面上面還撒了一層綠綠的蔥末，還有一些很細的蒜末，看上去綠綠白白的，再就是黃黃的很細的姜粒，在它們的上面還放了一片翠綠色的白菜葉子，這一碗面也弄得太精致了，如一個藝術品樣的，我先不慢慢吃，而是在靜靜地看，在默默地欣賞。以前我吃過野菜粑，吃過稀飯，吃過糠饅頭，但和這碗肉絲面比起來，那簡直是差得太遠了，我真的沒想到，這個小鎮這個看上去很小很不起眼的餐館，能做出這麼很看又好吃的肉絲面來。我感到以後，要是有錢了，我也要請羅明的客。經常到這里來吃這很誘人的肉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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