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大長公主知道呂婧對朔北王的心思,心中本來就七上八下。早上起來,從侍婢口中听到昨夜之事,大吃一驚。
如果朔北王好男風……她眼楮一轉,有了主意,徑自去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听她說了事情原委,亦是驚詫不已。
「母親,早听說元煜是隨了弟弟的性子,母親還不信。」她冷笑,「外面都傳開了,听在場之人說起,我都臉紅。」
太皇太後皺起眉,沉吟片刻,對內侍道︰「宣朔北王與中山王來,老婦要問個清楚。」
元煜受太皇太後召喚,乃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在鏡前讓內侍整整衣冠,從容地走了出去。
春光正好,蘭館內外,一樹一樹的玉蘭錯落延綿,姿態萬千。不少人迎面走來,看到元煜,紛紛行禮,瞥著他,掩飾眼角的好奇之色。
元煜神色如常,並無局促。快到太皇太後宮前之時,身後忽而傳來呂婧的聲音,「元煜表兄。」
元煜回頭,只見她款款走來,望著他,神色不定。
「爾等且退下,我與朔北王有話要說。」她對從人道。
元煜看看她,對田彬微微頷首。田彬應下,領著侍衛退開。
「何事?」元煜問。
「眾人都在傳表兄昨夜與中山王同榻,可是真的?」呂婧迫不及待地問。
元煜頷首,道︰「真的。」
呂婧臉色瞬間沉下︰「表兄怎可做這般事?」
「什麼事?」
呂婧正要開口,心思一轉。
她望著元煜,緩下語氣,「表兄,阿婧對表兄的心意,表兄是知道的。阿婧當初嫁給舞陽侯,乃是迫于母命。可阿婧心里一天也沒忘記過表兄,一直等著表兄回來,」她目光明亮而深遠,輕聲道,「表兄,你若是想回京城,阿婧亦可助一臂之力,沒有什麼辦不到……」
「表妹想多了。」未等她說完,元煜淡淡打斷道。
呂婧面色一變,咬咬唇,恨聲道︰「表兄,先帝因斷袖之好飽受非議,亦殞命于此,表兄怎不警醒!」
「夠了。」元煜皺眉,這時,忽而看到不遠處出現的身影,目光定了定。
呂婧察覺,順著望去,卻見中山王乘著步攆出現在宮門。
「多謝表妹,」元煜看著她,唇角勾起,「此事我自有主張。」說罷,略一施禮,朝那邊走過去。
*****
初華听到太皇太後召見自己的時候,就知道沒有好事。
一路過來,她能察覺到無數竊竊的目光。
好事婆,多舌鬼。所謂的貴人,跟市井里的閑人比起來也沒有高尚到哪里去。初華臉上擺著高貴冷艷的表情,在心里一路翻著白眼。
她猜著,如果太皇太後是為了昨夜的事見自己,那麼朔北王八成也會被叫去。
「……若不想生事,明日便自然些,莫與我對著干……」昨夜離開時,朔北王在她耳旁說的話,她還清晰地記得。
耳朵似乎又在發癢,初華動動脖子。雖覺得不太懂,但這個人是妖怪,光是想著聲音都讓她覺得不適。
心里琢磨著,她下了馬車乘上步攆。不是冤家不聚頭,才到了殿前,她就看到了朔北王那張招人嫌的臉。
呂婧立在他身後,一臉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神色,未待見禮,拂袖而去。
自己似乎做了比擾人好事還要惡劣的事,初華窘然。
「王佷,這麼早。」朔北王臉上映著朝陽的光,風采卓然。
那目光帶著些若深若淺的意味,初華想起那叮囑,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王叔早。」說罷,行個禮。
這時,內侍迎出來,向他們二人道︰「殿下,大王,太皇太後正在殿中等候。」
元煜面帶微笑,看向初華︰「王佷請。」
初華溫文道︰「王叔請。」
說罷,一同登階上殿。
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田彬在後面看著,心中感覺怪異不已,心里突然冒出這幾個字。
胡說胡說!他連忙唾棄自己幾聲,快步跟上。
*****
二人上殿的時候,里面嗡嗡的說話聲突然收了下去。
「拜見祖母。」元煜神色自若,上前,向太皇太後深深一禮。
初華亦上前行禮︰「拜見太皇太後。」
不知是心理有鬼還是殿上實在太空曠太安靜,初華竟听到了兩人的回聲,混在一起,微微延長,端的詭異。
「都來了,賜座。」太皇太後和藹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二人謝了恩,各自入座。初華偷眼看去,殿上的人竟有許多,皇親貴冑,昨日賞花宴上有分量些的人,幾乎都在。
「中山王初次宿在蘭館,昨夜睡得可好?」太皇太後看向初華,微笑問道。
初華忙道︰「稟太皇太後,睿華睡得很好。」
元煜微笑,道︰「祖母不知,昨夜孫兒與中山王相談甚歡,聊至深夜。」
此言一出,殿上氣氛如凝滯一般。初華感到太皇太後那邊的目光好像要把自己穿透了一樣,背上不住發毛。
鄢陵大長公主似笑非笑,呂婧的臉色比剛才看到的更黑。
「哦?」太皇太後道,「元煜與中山王聊了什麼。」
元煜瞥了初華一眼,微笑︰「怪事趣聞,五湖四海,無所不談。」
初華心里囧了一下,他說得也沒錯。中山王是個刺客而且女人,這當然算得上怪事趣聞;至于五湖四海麼,更對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是水……
「不過卻是可惜。」元煜語氣一轉,「曹將軍領著禁軍闖來,中山王受驚,幾乎舊病復發。」
太皇太後本有意讓元煜在眾人面前澄清,听得此言,道︰「哦?此話怎講。」
元煜道︰「祖母,昨夜孫兒在園中賞花,巧遇王佷。孫兒得知王佷喜好飲茶,恰好昨日祖母賜了貢茶,便邀中山王到含宵宮飲茶。恰得此時,齊王宮中出事,禁軍未得應允,便闖入孫兒宮中搜尋刺客,無禮之極,中山王當場面色發白,冷汗涔涔……」
初華幾欲吐血。
發白你爺爺,冷汗你爺爺!她那時明明鎮定若泰山!
「第二日,又聞得許多不堪之言。」元煜向太皇太後拱手,一臉正氣,「祖母,孫兒雖未居京城,卻是受父皇分封,為陛下鎮守邊疆;中山王雖為藩王,卻一片孝心,大病新愈便千里迢迢來朝覲。如今,誹謗橫生,孫兒請祖母嚴懲造謠之人,還孫兒與中山王清白!」
一場興師問罪,變成了朔北王慷慨陳詞,眾人面面相覷。
太皇太後松一口氣,瞥了瞥四周,道,「昨夜搜宮之人都是禁軍,竟無端傳謠,軍紀盡失,當要嚴懲。曹瓘何在?」
旁邊的內侍忙道︰「稟太後,小人方才去傳曹將軍,那邊說……」
「曹瓘被朕召去了,祖母不必尋。」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眾人望去,皆是詫異。
卻見皇帝走進來,一身勁裝,風塵僕僕。
眾人連忙行禮。
「拜見祖母。」皇帝上前,向太後一禮。
太皇太後訝然︰「陛下何以至此?」
「朕來此,乃為刺客之事。」皇帝不緊不慢道。
「刺客?」太皇太後問,「刺客捉住了?」
「朕正要捉拿。」皇帝微笑,忽而臉色一整,看向元煜,「來人,摘去朔北王佩劍,即刻拿下!」
身後的曹瓘應下,即刻領著幾名高大的羽林衛走到元煜面前,一禮︰「殿下,得罪了。」說罷,上前便要羈押。
變故橫生,殿上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初華更是目瞪口呆。
「誰敢!」田彬面色鐵青,與侍衛擋在元煜面前。
「爾等敢抗皇命?」曹瓘寒聲道。
「究竟出了何事?」太皇太後驚得站起。
皇帝向太皇太後一禮,道︰「稟祖母,廷尉這些日子嚴查刺客蹤跡,發現朔北王牽扯其中。」說罷,道,「傳廷尉。」
廷尉忙走上殿來,向太皇太後一禮,朗聲道,「太皇太後,臣奉命徹查刺客之事。由那日落火痕跡追查,硝石、磷粉皆西北產出,去年,朔北王曾大宗購入。臣在壽安宮中盤問了掌燈的內侍王慶,此人對朔北王指使設機關謀害陛下之事,供認不諱。昨夜刺客,臣等沿蹤跡追尋,一路搜到了含宵宮外便無蹤跡,搜宮之時,朔北王多方攔阻,以致刺客逃逸,朔北王嫌疑重大,臣為廷尉,奉命羈押。」
田彬憤怒難當,正要開口駁斥,元煜的聲音無波無瀾,「田彬,退下。」
「殿下……」田彬回頭,見他目光,猶疑片刻,不甘地退到一旁。
元煜看向皇帝,道︰「陛下,廷尉緝拿刺客,臣不敢阻攔。只有一問,廷尉所羅列佐證,若為虛假,不知如何。」
皇帝莞爾︰「元煜莫憂,廷尉不過請元煜對證,若有虛假,朕當還元煜清白,懲治誣告之人……」
元煜亦笑了笑︰「如此,臣遵命。」說罷,解下腰間佩劍,交給侍衛,自往殿外而去。
「太皇太後!」上首,一聲驚叫傳來,太皇太後暈了過去,眾人忙圍上前。
初華听著那些雜亂的聲音,卻一動不動。
她望著元煜離開的身影,耳邊只回想著他昨夜的另一句話。
「我幫人,是有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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