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那顆一直以他為風景、為一切的心,這一次得到了機會,片刻也不想耽擱,似乎是極盡迎合地,不僅努力跳動,還誤以為自己是一顆星星,可以像這樣,一閃一閃地沖著他的笑發出瑩瑩耀目的光亮來。
心意終于是比想像,力水火無情地快了那麼一步,藏在胸腔里的這顆心,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愛他。
我只是不甚清楚,這些太過明了的心意,有沒有也像那顆心一樣,形跡清楚地出現在自己的臉上。須臾之後,記起,依著自己對自己的了解,好像是不大能藏得住心事的人,這樣就覺得,離李世民太近略有不好,于是提起步,以微不可察的步子,向後退了一小步,再跟著一小步,想要退到燈影里去避一避。
李世民在我退到第二步時,瞧了瞧我,不知想到什麼,伸手從筆架上取下一只大毛筆,對我道,「寫字是一件趣事,要不要試試?」
我瞧了瞧那只大毛筆,發諸肺腑地想,這毛筆真大啊。都可以用來掃桌子、撓癢癢、還有刷兩個字出來,簡直是一根萬能毛筆,心中倚著這出萬能,涌起想要的情緒,但覺得還要謙虛一下。我甚違心地同他客氣著,「這個給我,我又不會寫出像殿下一樣好看的字,是不是糟踐了?」語畢,禁不住在心里覺得,自己客氣得很是到位,看來已經差不多是近朱者赤了。
他聞言,似乎也是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很隨意地,轉了轉手中的那只大毛筆,「那就是不想要了?」然後,好像是甚惋惜地想要收起。
我又瞧了瞧,那只毛筆。襯在他骨肉豐均的手指中間,即將抽離的路線,也是龍飛鳳舞地好看,心中已然升起大大的舍不得,便囁嚅道,「那,要不然,我還是試一下為好!」
然後,就被那則舍不得,催化出來的膽子慫恿。將手攀到他的手上,很無畏地劫走了那只大毛筆,還有一只青石硯台。另搭了幾錠墨,一齊抱回屋中。逃開的迅速還有點快,似乎生怕他會反悔。
用那只大毛筆,刷刷臉頰,覺得夜靜如蜜。濃密的黑暗,也無法將一切遮掩,他就在我記憶里的邊緣處,穩穩棲妥,夜風拂過,都能拂動出瑩亮的光澤來。在所有過而不留的見聞中。鐫刻進了三生一樣堅牢難忘。
當晚,就很恰當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地。夢見我可以寫出端莊秀雅的字跡來,在夢中笑醒了好幾次,都舍不得清醒。
第二天清晨,我格外地,早起一些時辰。卻不能如夢中那般,果真生出一雙巧手來。用這根大毛筆,真正地畫出,好看的字跡來。縱然用的是同一錠墨,同一張紙,同一管筆。我很失望。
霞光萬丈的清晨,寧靜得,如同古老歲月里靜謐時光,萬物都猶自睡著。只有墨香泠泠傳送,筆聲「刷刷」撫過宣紙,掠動出字跡的疏影來。但筆下,芬墨結出的墨字,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簡直是慘不忍睹、怵目驚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痛下殺手,將它們毀尸滅跡,然後,開始在水丞中,茫茫然涮洗毛筆,看著那墨跡如煙縷散開在清水之中。心中升出一道道地感嘆,自己這個公主真是做得不像,尤其充不得什麼優雅。
洗漱完畢,轉出回廊,李世民正在飲早茶,晨光莫逆點綴的背景里,是透過支開的窗子,升起的一層漠漠煙霧的湖面。驀看去,李世民就如坐在,輕輕幻開又要隱去的霧片上,讓周遭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只因他這一坐便是塵世中的極致美好,這樣的無以倫比。
時光漏去,我沉溺在這一瞬的失神之中,猶自愜意,直到,身後響起一聲「咚」,並將這個點音,連著成一片,一直「咚」個不停。
我因剛剛太過入神,這一番「咚」聲,本是充耳不聞的,但這趟「咚」聲畢竟還是太過堅持不懈了。是以,我現出一個訝異後,開始正目,眼前出現的異物。
視線里,出現了一個,一直向下滾的鏤空象牙球,在我孜孜追目想將那球打量清楚時,一道身影,隨之從我身邊擦過,象牙球滾落的瓏璁聲,嘎然而止在最後一階樓梯上。
我駐在原地,有些發怔。
發怔的中心思想是,我著實沒有看清,那道如霧似幻,身輕如燕的身影,他是怎麼從第十階之上,落到第一階之下,卻聲息皆無的。那身影抬起眼,瞧了我一眼,我很注意瞧他的長相。但他身法極快,回眸的這一眼,轉瞬間,如過眼雲煙,盡歸于寥寥。
這人的背景,轉瞬挪出小店,恍然間,衣緣滅在視線中,讓人覺得十分離奇。在離奇之後,也完全抓不住什麼問題的重點,只得繼續下樓。
之後,大家一起吃早飯,畢了早飯事宜,再無鎖事可以耽擱,最後,看一眼,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準備啟程。就發現,真的漏下了東西,那兩本被李世民珍而重之的字帖,竟然不翼而飛了。
兩個小廝臉都嚇得白了,東西丟了,竟然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而問題的關鍵是這東西,它不是什麼平常人的東西,而是秦王的愛物,若是果真追究起,需他們領的責任,那可是死罪無疑。
看到他們恍白的臉色,我也極有顏色地替擔心起來。
李世民倒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放落了手中的杯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對兩個小廝說,「剛剛那個人有問題。」
兩個小廝猶豫了一下,然後對李世民說,「殿下,這會不會是調虎離山?」
李世民淡抿了一口茶,道,「去吧。」顯見著,即便是調了兩只小虎離開,他也不怎麼害怕。兩個小廝自是不敢怠慢,就如同兩根離弦的箭,甚為痛快地射了出去。
我對李世民說,「他們會不會是那老者派來的人。而他即這樣允諾贈予,又轉而搶回去,真是不道德。」
李世民很簡單地晃晃頭,他說,「我們剛剛行出不足三日,那老者明顯容易被懷疑到,他不會做這種傻事。」
我說,「他也許是覺得燈下黑呢。」我今次的辯駁,自覺,著實是有力些,他只恐怕也推不翻。因靈感從來不會因循守舊,辦法也就更不會墨守成規。如果,我們現在能別出心裁,就是理也不理那盜賊,一路繼續趕路,就是果真,行了一出別出心裁的美事來。
但李世民是真的喜歡王羲之的字,就沒能從了我這個想法,瀟灑地一走了之,依然鐵了心要在這里尋找。可是,我對他縱然丟了如此愛物,還表現出的不咸不淡,致使人很難相信,他是這事中受害人的樣子,覺得很是敬佩。而且,他還頗有閑時地仔細注意到,我因為覺得此事很是不可思議,還對許多不當之處,覺得甚為莫名其妙,又莫名其妙得不能排解,是以,踢了一下桌角想排解一下,還將腳踢得發痛的現實,很是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
小二見我們先是退房,又不準備走了的情形,大約是落到了實處,很是喜出望外,主動湊上來,又添了一壺水,還格外殷勤地抹了抹桌子。
我向他打听,有沒有听說過,附近住著什麼有能耐的小偷,我這句,大概是問得不好,小二當時愣住,不過,很快重歸于清醒,眉目靈動道,「姑娘說的是江陽大盜吧。」然後,他對了對,我和李世民的表情,大概是認定是我丟了什麼東西。細細與我攀談起來,言語中還有點兒躲閃李世民的意思在里面,他說,「姑娘一定是丟了,這位公子送的什麼定情信物吧?這個東西可是重要之極,你看,這位公子長得這麼好,他送的東西,也一定是十分的好,而且又是那種美好寓意,所以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找回來。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樣重要的東西,你從打心眼兒里,一定就是非常在乎的,也不一定就是丟了。」長長的段落後面,是他很有同情心地,看了我一眼,又偷瞄了李世民一眼,大概還在感嘆,這位公子氣質著實不凡些,才繼續道,「興許也並沒有丟,只是落在了姑娘常去的什麼地方。在這屋中在住上一晚,沒準真的能找到,姑娘你不上去找找看嗎?」
我與他打哈哈湊趣道,「哈,小哥說得不錯,上面我雖已經找過了,不過你說得沒錯,也確實提醒了我,也許找得並不仔細,真是多謝,一會兒,我上去再找找就是。」
哈哈,連這閱人無數的小二都看錯,李世民用的這個從容高雅的色相,真是讓人很難看出來,此刻比較肉疼加心疼的,應該是他才對。不過,現在下不想同小二胡扯,就只好由我來帶過。
許久之後,兩個小廝回轉,與我想的一般無二,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尋到。那偷字帖之人,做事真是周到,一點線索也沒有給留下,我覺得,這下一定是找不到了。你想啊,要是丟了一個大活人,會說話,會動腦筋,就可以自救,還好找些。可這次丟的,是兩個薄薄的小冊子,給人隨便揣在懷中,就不聲不響地你擦肩而過,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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