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隅而安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分明

作者 ︰ 張冉雅

李世民十分溫柔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是那樣的明亮,心中的卓越見識仿似隨意,也並不張揚幾乎有意收斂,卻依然能夠清清楚楚地襯映在眼底,這樣的清晰,這樣的惹人留戀。♀我想這樣的目光啊,簡直無人能不為之迷惑。而我又是被迷惑得最深的一個。

這麼多天來,他一直心情很好,只是現在,在時光被重重珍惜的現在,不知道因了什麼,他的目光中染上了一點點的哀戚。我想自己算不算對他很了解呢,略動了幾分心思,覺得大概也算得上,要是這樣我肯定,這不是他慣常的性格。他小時候不算,自從我見到他開始,他一直是欣對萬物的,仿佛所有的阻絆,也只是應他之邀前來歷練。我曾偷偷地敬佩過他,覺得他真是個人中之龍,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呢,這樣的平靜的運籌帷幄,執掌天下,從不會像我們一樣,就只是在得不到時氣急敗壞,然後輕悄放棄,心思都會跟著變涼。而他卻始終會有一顆熱血衷心。

他這樣的人,如果太輕松得到的東西,又會有什麼樂趣呢。可是,他現在就是這樣看著我,他問我,「怎麼了,怎麼看起來,好像是心事重重的呢。」

他用的這四個字真是好啊,我真的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因為,我的心就一直在意著他,既希望他靠近,又希望他遠離。也許,一切已經與他無關,都只是我自己在作祟。我從未有如一日這般透徹地覺得,我真是犯了好多好多的錯誤,而那個本應該讓我切齒的人,他也不該是李世民,卻是我自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是我不能離開這個漩渦。而是我一直都舍不得離開這個漩渦,殊不知,這樣只會害到更多、更多的人。比酒還濃的心事里,充滿了深深的怨悔,我一直想要的改變,卻一直不知如何做出。

這次病得深沉,越發地吃喝不下,只是覺得月復中飽滿的全是不解,每天只要一靜下來,就會一直想一件心事。長長的滿滿的一件心事,每一個結點,每一個回神的段落也只是悲傷。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就這樣重陷回到那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里面去。

有一次,我想得太過專心,竟然連李世民已經來到我的身邊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來了多久,稍一回神時,發現了他凝看我的目光。隱隱發怯,我怕他會窺破我的心事。

「又在發呆,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他也確實漸漸地發現了我的心事。我索然無味地想著,眼下的這個場景,是點頭還是不點頭,心里都不知道是作出了如何的決定。終于還是否認,慢慢搖了搖頭。

他沒有再續這個話題,只是拉過了我的手。「你不是一直說這里山水很是好看嗎,還問我,看在我的眼中有何不同,其實是有一些不同。你要不要听听?」

我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奇怪地看他。他目光從一邊挪過來。時光就仿佛被這樣的目光劃開一道瑰麗,讓我我忍不住想要傾听。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迷戀吧。他說,「天下大亂到今天四海升平,這一處河山確實有很多看頭。人們都看他的壯麗瑰秀,于是常常展開忘我廝殺。珂兒你是在怨我得了楊家的天下嗎?」

最後一句話,像一枝枝小箭,銳透鋒芒,一瞬洞穿我心胸,那是我一直刻意再刻意要隱藏的傷口,可是現在,我覺得它一瞬就擴大,擴大到,我要被這樣一個傷口湮沒。露出頭來的最後一瞬掙扎的呼吸略顯短暫。我似乎又沉進了傷口里。被各種各樣的疼痛,擠壓得透不過氣來。

我想,他終于這樣問我,他終于問出了我們之間的難題,而我一直也未找出其中的答案。因為那太難了,人們常說,這是血海深仇。

但是,他一直看著我,擺明是不許我讓過這個話題不答。但真實的我,只是沒有想法,只是在苛責我自己,只要我自己離李世民遠一點再遠一點,只要心意微冷一點兒,我就可以果真遠離他。可是,這些要我如何如何對他說得出口,如何能夠平平靜靜地對他講。而此時此刻,我終于害怕了,怕得就要抖起來,最關鍵的是我都不知道我現在這樣到底是已經發抖了呢,還是沒有發抖。眼中的他已經漸漸模糊,就像是出現在海底,便得隱隱約約,落在指間一星微熱,我低下頭去,在水茫茫的水澤中看到,是一滴淚水,所有淚水中的一滴淚水。

好久,時間虛到了不可知處,好生的飄渺。我感覺到了自己在發抖,就像是在蕭瑟秋風中孑然一身,無依無靠而被冷清所迫,已然發抖成一團。

也不知我是如何作到的,大約是人都有潛質,而我的潛質就是發抖,所以,我的手又在這一重顫抖中瑟瑟地抖了抖,只是對他說,「我覺得有些冷。」向外望時才知道是下起了春雨,雨勢很是纏綿地交織,我確實是有些冷了,忍不住又向床上縮了縮。他忽然抱緊了我,我那本是強忍的淚水,終而合成了嗚咽,心里不知如何會想到,高高的城門那麼一倒,發出的聲音猶如雷霆萬鈞,宮里的人都在四散奔逃,他們身後皆已濃煙煙滾滾,而母後一定是嚇壞了。

想到母後,就覺出了這個懷抱的灼熱,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他大概是察覺了懷的我的異動,漸漸放松手臂,將我捱在他胸膛時,層層瞧不盡的目光中升起了憐。我趕緊避開他的目光,假裝去看外面的雨。

他對我說,「外面下了雨,會有冷風吹進來,還是將窗合了吧。」

我瞧著極大的一顆雨滴,從無上深廣的地方一丈丈、一寸寸滴落,晶亮亮的,追過早前落下的一滴,流進柳葉的新芽里,頃刻就找尋不見了。但是給它滑過的空氣,只是讓人覺得新鮮,我搖了搖頭,說,「不要,這樣讓人喘氣喘得通順。」

他本已抬起,想要喚人的手,停在了空中慢慢放下,轉向掀來了被子,在我身上裹了一圈。

外面的雨下得慢了一些,顆顆都能讓人見得分明,我已覺得心中涌上來了睡意,那睡意甚是繚亂,還像是小的時候做的一個舊夢,而今重又做起,有熟悉感覺的一個夢。可是現在明明是清醒的,一切都是這樣的不盡不實,似乎只有他的擁抱動也未動。遙不可及的從前,和深遠無知的未來,都在夢中迷醉流成了一片。我模到他肩頭一處,繡的是火焰雲紋,而那火焰于記憶中,剎然明亮,點開了過往的從前。

我不可抑制地撲向那個從前,可是,那個幾乎已經確知的從前里,竟然什麼都不清晰。

我不知道,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是純然為夢,還是從前的零散碎片,我極力想要在他的懷抱中確定出一些真實的東西。于是,很是吃力地向上拉緊他的衣服,听到手觸到衣服料子時,發出的特別特別細小,卻能讓我清楚听到的聲音。可以讓我確認,這是真的,他一直在我旁邊,從沒有離去。可是,我心知肚明,這樣的時光不會太久,它會斷落,而這個斷落也許就會毫不留情地發生在下一瞬。

等我重又醒來時,才發現,我是如何避開那個可怕的問題的,因為我竟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這一覺過後,已經是到了黃昏時分,又不知何時棄馬行舟,船好端端地行在水里,萬物都猶自生長,春意已然做足,物物都生得明快。我回憶不出,我是如何上船的,向回尋找的記憶里一團的糟。

我本已睡醒,但是著四周寧靜,就只是閉目靜靜地躺著。耳中有槳劃動流水的聲音,我能想像得出,那輕輕的一撥之間,依稀覺得塵世拋卻了從前,開始向前移動。

一線輕聲,像是有多少的等待,被劃遠,這樣遠啊。未來的天景里,寒天一瞬變成了翠景,讓人渾身都要生出力氣來。才一動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李世民握著。他的目光極妥當地投下來,就像是黑暗中讓人欣悅的明光,而我卻因為希冀得太久幾乎因之成災,遙遙一見已是欣喜,待到它切身,就只是覺得悸動難平。這樣的明光,照得到手中,讓物物歷歷在目,如此的清晰,投下光影。而他的笑,就只是輕點一下,就已經開始引動心中最深、最深處,一直鋪的淺淺一層的什麼東西。

李世民笑著對我說,「是我將你抱上船的,看你睡得那麼甜,就沒有叫你。你也果真沒有醒,看來我的抱法很是有些功底。睡了這麼久,感覺怎麼樣。」

這次,他笑得有點假,我知道他在騙我,一定是叫不醒我,有時候我一入夢,連在夢中,都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再也不來到夢外,見到真實的自己。

我開始回避他目光,卻因為,一直感覺不到自我,而覺得,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忍,不忍讓他等待,就說,「好了許多。」可是我一面對他,就不能將謊話說成真事,總會露出若有若無的痕跡,更何況,他一直都是火眼金楮。他一定是看得分明,因為,他接下來說的話,純然是為了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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