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應我的強烈反應的就只是平靜,平靜得合含了滿滿的睿智,然後,他更加平靜地予我解釋,「如果我們不這樣做,而是讓這個魏征走開了,他就一定會餓死的。」因為,李世民一雙慧眼早就看出來了,依著魏征那樣的凜然無畏的氣節,一定是不會接受我們的饋贈的。換句話說,我們想要幫他,還一定得繞出個完美的彎子來,讓他推據不得。
我眨了眨眼,覺得,李世民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這個魏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死心眼兒,根本是一個往死里、死里,死心眼的人,而且也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正的一個奇葩,也正是因為如此,李世民才一見著他,就想很欣賞他,一直想將他引為自己的手臂。只是,我們如此做,顯得特別不道德,還讓我生出了什麼逼良為娼的感覺,自覺更加地說不出口。
可李世民他笑話我想歪了,這怎麼是逼良為娼,說到底,我們這是在做好事,和佛祖度妖是一樣的。佛祖我知道啊,佛祖從前是世上最好的人,後來也果然成佛了,就是因為好事做得太多了。
所以,我最終臉不紅、心不跳地答應李世民時,覺得自己將要做一件好事,若認真算起來,也真是一件好事。只是,要面對的是魏征,我可不知道他那樣的奇怪的心思里,怎樣看待仕途這種東西。沒準他會發火。因為,也許人家的本質里,追求的是閑雲野鶴,而我卻變相的要引他入似海仕途,從此清閑即是奢望。
我心底做著亂七八糟的思想交鋒時,魏征也果然過來問我們,想要他的什麼做為可以給我看病的報酬。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半天。一字一頓且鎮定自若對他說,「你的命。」我真是把我自己當成李世民了,有樣學樣,一派認真至篤定。
話音剛落,他就操起了桌子上的筆洗……被李世民攔下。
其實,筆洗之下要不是我的話,我還真想嘗試一下,他這一下子到底是要果真自裁,還是要將我敲暈。不過,李世民卻將他攔得那麼及時。
李世民是讓我要了魏征這個人。當然是他想要,因為他發現,這個魏征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大唐王朝簡直是亟需他這樣的人才。于是,作為補充,他亮明自己的身份,是大唐秦王,當今的二皇子。身份顯赫,功勛卓著。
魏公子的反應,出乎意料,我本以為,他不會有多大的反應呢,可是。他現在臉上出示的,全都是詫異,簡直是詫異得要死。也許。這並沒有什麼,因為,能在草野荒秋見到尊貴的秦王。而且,在看到傳說中有三頭六臂的秦王,確實也沒有三頭六臂。不僅長成了人樣,還長得很是好看後。大多數人都難免要詫異一下。所以,魏征的目光漸漸過得去了,已由剛剛的大震驚轉成一般震驚。
他就像從未見過李世民一樣,呆呆地看著他的閑逸。好像有點扭轉不開目光里陽光繽紛,雲行如流。可是接下來,何其轉折的是,他居然連我想象中需要低頭一抿唇的時間都沒給自己留,就一邊泫然欲棄,一邊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還規規矩矩地給李世民磕頭,喚他作秦王吾主。
剛剛見了他這副徹頭徹尾的吃驚模樣,我還以為他多半不會答應,至少不同答應得這麼痛快,或者干脆扭捏一下。《》因為他畢竟是個怪人,又怪得這麼出奇,怪得這麼透徹。幾乎事事都要出格才能讓人心生穩妥,就像靜水流深。
確然,天下士子的心意,都是學好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這一點他沒能真正例外,而且我覺得,他也很欣賞李世民,與他一見如故,找到了傳說中惺惺相惜的感覺,這樣才會答應得痛快。
那時,洪水雖然已經漸退,可水陸兩途都未通達,我們只能繼續挨堵。魏征就會每天給李世民講大道理,李世民好像很喜歡听他說話,而且這個魏征,他好像是什麼都知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說起話來雖然有好些我都听不懂,但是說實話,我還是挺听的,就是听那股子順順當當的勁兒,一點也不會打結。這樣的臣之精英,李世民一定會抵足疼。而且連我都確認這一定也不會是錯。魏征,單憑他的耿介性子就是不可多得的一位臣子。
那時,長安城里的公子們都流行穿著時尚,李世民也不例外,我覺得他穿上那樣光艷艷的袍子真是好看,可是,魏征卻勸他要樸素一些,再樸素一些。我認為,不是李世民他不願意樸素,而是他沒有機會樸素,誰讓他身世太好呢,他家就沒有樸素的衣服,可是魏征一下子就舉好幾條例子來,說服他,時間與空間縱橫如水的綿綿歷史,他都說過好久了,我還跟那悠悠不絕呢。
其實,魏征的要求,才不是讓他只換下華麗的袍子就可以的,他是要這位秦王從最真、最真的本質上,一心去為天下,為帝國謀劃,做成一個千古未有的秦王。所以,帝國之外的事,在魏征看來都是無用之事。
李世民很是信服他的話,主動換下衣服來。魏征跟著他,補充說,「當年的煬帝就是如此滅國的,每晚置宴,要用好幾十碩大的夜明珠照亮宮室又要焚極其名貴的香料。」言語間全是湯湯如沸的感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我那個父皇也果真是出手恢宏了一點兒。
李世民其實挺听他提起楊室從前舊事的,因為整個大隋帝國不可不說不強大,但就是這樣一個強大的浩瀚帝國,他的崩潰又是何其的不堪一擊。似乎就只在時光中的一瞬,土崩瓦解,再無可尋。
可是,有我在的時候,他就會主動將話題給差跑,這一次也是一樣,他一看我露頭,就同他談起治國安邦的現政來。我當然也就跟他們裝傻充愣。只因,我畢竟是頂著一個亡國公主的名頭,還洗月兌不清,是要為這個名頭著想一下,若是設身處地的去听,也難免要為這個名頭尷尬一下。幸而,這些李世民都為我想到了,我一出現,他就攜風帶雨地岔開了話題。
五月,雨過天晴,天空如同新洗,融融暖風如流,潛過面頰,心事之外,處處是滿眼富貴錦繡。我們漫長的等待,終于截止。可以一同上京。
我知道,苦日子終是要來的,可盡管心下是這樣想得不堪,臉上卻是極盡著一個平常。浩浩心事涌過時,我只是挪出一個尋常的微笑來笑笑。
世上只有魏征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每天,他的身影都會在庭院中轉來轉去。
只是,短短的幾天,魏征便找尋出了大唐江山現政里的幾個毛病,每天急急地與李世民研究來去。這樣也挺好,倒讓我可以與李世民少一些見面的機會。少一些需要面對他的機會,就可以避免早早暴露出自己的心事來。而那樣不堪的心事,早已經折磨得我筋疲力盡。我寧可帶著它落荒而逃,也不願在他面前明白地抖落出來一切,我不想不想,不想看他失望,也不想讓悲傷這麼快,就來碾碎這一刻的時光。可是,真正要做出什麼決定,我還做得不準。
我在萬般無奈的最後,好歹打定出來的一個主意,仍是靜觀其變。皇宮那麼大,總會給自己找到機會,而且婆婆也會來,就是不知道李世民會不會讓她來找我。左右想過之後,覺得婆婆並沒有暴露,應該不會被李世民猜忌。去了水害,行程卻並沒有想像中的數倍于前,還只是不緊不慢。
我甚為不解,可不知道,魏征想到了什麼,他更是勸李世民干脆停下來。我還想著,他們本來是剛剛遇到的,好吧,也不是剛剛,但總是不出一月,怎麼就會如此的心有靈犀。
我盯了一會兒,這位魏公子認真得幾乎要散出赤膽忠心的目光,覺得李世民是沾了我的光了,要不他怎麼會得到這樣好的人才呢?可是,這位魏公子他不光關心李世民和李家的天下,還關心我。而且他也是火眼金楮,他看出了我有心事,他又勸我,這樣不對。他說秦王對我很好,一直哄著我,就像是對小孩子,他覺得我萬分不可以令秦王傷心。最後,我覺得,他雖然是這樣的忘我地摻合著我的事,可是,他不是關心我,他也是屋及烏。怪只怪,李世民的命太好,這麼多人,旋轉來去,甚至精疲力竭,也都是因為他的緣故,所以才會關系來關系去的。
可是,我現在卻只想能夠離得他遠一點再遠一點,卻也不是要忘記一切,只因我還是自私地,想要將他完美地留在我的記憶里,最好是留在深深記憶的心海之底,讓它經年累月之後會長成一株仙樹,每天都招搖在同一個地方,惹起濃濃的思念。卻再也沒有什麼般配不般配,有仇沒有仇,一切都只是遙遙的,不真不實,完全沒有去比量的必要。
不過,最近,魏征與李世民談的國家大事明顯在變少,我覺得,有一點忐忑,他好像是在解析我,解析我的那些一眼即可看出的奇奇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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