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那廂里,單槍匹馬器宇軒昂地,出現在街角轉彎處時,要不是馬掛鑾鈴的響聲清越提醒得清楚,我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怎麼會穿成這樣,出現在大唐的國境內。♀也太沒把自己當外人,也太沒把我們當回事。可是,當我擦亮了眼,重復面對一切時,還是不得不確認,這就是事實,他喜氣洋洋地就站在那里,身上隱有紅燭的馨香,就像是來接新娘的新郎,一身火炭紅色,耀得人,甚至不敢逼視啊。
對了,那就是一身如假包換的大紅的喜服,因為上面還繡了鴛鴦戲水、蓮頭並蒂,一應能想到的吉祥話兒。後來,我總算勉強想明白了整件事情,覺得依我對他的了解,他這一副形容,出現在這里,一定是在趕場,說不定,今日就是他的大婚吉日、正時。只是顧念著肩上重擔,仍不忘匡合天下這等大事,是以,不得不將兩項要務,齊頭並進。我還要不要夸他是個敬業的人呢。我可誠盼著他早早回過洞房花燭呢。他可是一點兒也不明白我的心。
我這麼的想得神乎其神時,他已經打馬,沖著我踏步過來,馬蹄聲起落,夾雜鑾鈴聲調合灌耳,他瞟過來的目光里微含了笑意。
我可不看他,他長成那樣,是好看了一點,但是我看得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一打那頭出現,我就擔心,他會指使他的手下「呼」地一下子撲過來。然後,迅速地發現,李世民根本不在。再然後,又要打馬揚鞭去追李世民。而李世民也剛剛回過神來,他趕來救我們鞭快馬疾,于是和頡利走成個對面。這麼想,實在讓人心涼。我于是開始暗暗威脅我的心,讓它想點別的,哪怕是要去沒心沒肺,也不要這麼想隨便地往壞處想。于是,我還逼迫著自己笑了笑。
當笑的同時,我還沒有真的忘本,我好奇地向他身後望望,一個人也沒有。但我可不傻,正所謂「兵不厭詐」,這麼明面上看著是沒有。可不代表,那些隱藏的某某角落里也沒有伏兵。現下,四周鋪店林立。這樣的位置,可以藏人的地方真是不少。主要是,我和魏征都對這個沒有經驗,魏征也只是書讀得好,精神領會得好。奇思妙想數不勝數。但,若是論到上陣殺敵,他是做不來的。
由于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頡利他是個好人,所以,我現在面對他的眸目里奇奇怪怪的東西,只是保持著先時的擔心。也並沒有增加分量。可是,這也不代表我真的能沒心沒肺,我的心時不時就會听到紛揚的馬蹄聲。然後懷疑,李世民他又折回來了,像一場滅頂之災。
頡利已經到了我面前,可那時,我正胡思亂想得厲害。要不是他長驅直入到我眼前,擋住了一直入眼的明許光亮。我還不知道呢。他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已經跳下了坐騎,健步踏起,正朝我過來。腳步起落之間,塵軟光柔,如世間橫生的一道波瀾。就那麼橫橫地亙在眼前,讓人一下子慌張起來。而我的慌張會使我安靜,安靜成一種特別的人種。
我心里早準備了許多、許多的話,現下卻覺得,都是無從說起的一些廢話。他那個樣子,猶如腳踏雲頭,邁邁不羈,衣裾微揚,整風而來,連從不順從的風,都將他圍繞得和順,簡直就像是某個大開大落故事里的奇偉開篇,太讓人想要咋舌。♀
我看清楚這些,算得上,是已經悉心研究過他表情,然後,就開始要醞釀一個有些氣勢的說辭,給自己提提氣勢,可就在我還沒有想好如何問他,才算得上是有氣勢的震攝時,他卻已經搶先問我,「這麼早,吃飯了嗎。」然後,他目光深定,溫柔,像是在靜等我的答案。
從沒有人遭遇過,這個要撒潑前的溫柔攻勢吧,我都差點咬掉我的舌頭。但我明白,他這是要先給我一點甜頭,一會兒才會跟我動真格的,畢竟我今天可是親身大膽地忤逆他,還成了他為家族天下努力道路上的的攔路虎。雖然這麼說也不對,好像是在夸自己的樣子,我哪有赫赫虎威,比病貓也強不了多少,但這個比喻的情境是不會錯的。就算是我變做一塊青磚攔他的路,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可是我不得不糾結于,他這麼個問法,簡直是太囂張,顯見的是在墮我的氣勢,我覺得答吃或是沒吃都不好,就只有咬牙不則聲。一邊看著他一邊合計著該怎麼辦?
他靠得我這麼近,我死扛著一步也不肯退,心中還打起了,如果他來橫的,我就對他說,你要是想過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之類話來說。不過我仍在整合氣勢,想著到底要調出哪一層的嗓音,才能更有氣勢點兒呢。
忽然,他抬起手,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他這麼一抬起手來,似乎就要撫上我的臉頰,我才覺得嚇了一跳。就像要被燙了一樣,一步跳開。
跳過之後,觀察他反應,也許是觀察得並不及時,他目中無有怒氣,眉頭也並沒有擰緊,只是一如繼往地沖著我笑。這樣的和氣,我差點也要陪個笑上去。
但我好歹還記得,我肩負著如何的使命。我們來可是為了拖住他的,而且,魏征不是說要勸他吧,我偏過頭瞧了魏征一眼。因為,都這麼半天了,他這個來勸人的人,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我都差點要忘了還有他這個人在場,使我不至于孤軍奮戰。
我轉過臉時,忽然看到魏征向頡利抱了個拳。我的腦袋木了一圈,他這個舉動,也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我沒看明白,只是愣瞧著他。
而答案就在眼前,他不卑不亢同頡利說,「你放走秦王,我送來這位珂姑娘,我們的交易到此結束。」
我覺得莫名其妙,然後,馬上感到,一種猶如五雷轟頂的感覺,再然後,我就明白了魏征的用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騙我。不過不得不說,他騙得挺好的,幾乎是一瞬間,將我從來都想放下,卻一直不能放下的情緒,給蹲落在地了,估計比覆水也好收不到哪兒去。
之前,我總是在想,我要和李世民像這樣一刻,平靜的分離,而身涉這一刻的時光,靜得如同要滅去,思念就梗在喉間,我覺得出了心里的難受,那種痛失的感覺,是這樣、這樣的難受。我不怨魏征,只要他能護得李世民的安全把我賣了也好啊。沒想到,魏征跟我玩了一出山路十八彎後,還附帶著,送了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
只是現下,一切還不容樂觀,頡利他是從來說話不算數的。他笑看了一眼魏征,我就覺得要有不好的事發生。
果然頡利意態甚閑,卻不懷好意地說,「世民怯懦,竟然派個書生來頂包,但我卻更敬你豪邁,還從來沒有什麼人和我談地條件,你是第一個。不過,第一個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他眼中飄起的蔑視目光,就像是在看一頭漠間的綿羊,都不像是在看一個人。伴著這意味分明的恐嚇讓人覺得膽寒。
誠然又是如此,他從來心狠手辣,他似乎從來都不知,「信諾」二字怎麼寫,其實他也應該不知道,就是因為他知道了還不願意那樣寫,事情才變得難辦。
魏征接招後,卻反應平靜,風過他發梢時,冉冉飄動幾下,而他也只是滴水不露的一個淡然,與其說是頡利在威脅他,倒不如說是他們彼此半斤八,兩相凜然對立得和諧。只因,魏征,那一出淡然都快反頡利的淡然給比了下去。
還是,頡利一笑動破僵滯,我覺得,這一局當中,頡利他確定做得不合適,用我換了李世民,我怎麼覺得他是狠狠地虧了本呢,所以,一直就認為,他必然要找補回點什麼來了償所失。
所以,當他將我拉到一邊,沖著我奇奇怪怪地一笑,還伸出手來捂我的眼楮時,我就覺得要大事不妙。
然後,我就果真听到引動弓弦的聲音,那是滿弦時的抽緊聲。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大力量,我從頡利手中掙了出來,擋在魏征面前,他也只是吃驚,終而要推開我,「珂兒姑娘,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你大可不必救我。」
我當然知道,他是為李世民才算計了我的,要不,我有什麼可讓人家勇于算計的呢。可是,我現在拼死救他,也是為了李世民。
我讓他老實一會兒,我可沒有力氣和他爭,雪亮的箭鏃,密列兩排,我牢牢擋在魏征身前。其實,那啥,有點掩不住他的高大身姿。我故意把自己身體繃得直直得,想要更高大一些,不過還是杯水車薪。
頡利的目光,深如一個幽潭,使我不僅太敢迎視,還覺得,說不定,下一瞬他就會撲過來吃了我。可是,這一次哪怕,他是洪水猛獸,我也要鐵定一顆心與他為敵。只是因為,我再也不能,又讓自己像上一次一樣隨隨便便,讓自己深陷後悔,還無力回天。其實,我也知道,眼下就算是要拼了一死,也不一定能夠回天,但那樣起碼可以對得起我的心意。要不然,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