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時,我還在好奇,李世民對魏征回家這件事,反應寡淡,他也不怕,這樣千載難逢的一個大人才給跑了。《》後來,我才知道,本就是人家李世民長耳廣目,知道了他原籍靠近,才要他回家的。當然,也有可能是魏征自己長嘴計詐,故意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李世民。而李世民向來最重情意,連我也能估計得到,他必會體恤魏征的思鄉情切。更兼,他亦知魏征從此一入長安,宦海沉浮,必再不得時宜能重歸家鄉,是以,當即親點他可回鄉探親。而魏征一連去了多日,他還能平靜如許,不動聲色。
多麼有幸,連這些,李世民都替魏征想到了,他也必會受了感動,因為,連我都覺得要替他感激不盡,能有這麼體貼的一位主上。
有的時候,我都在羨慕魏征,因為,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李世民,為他解憂,與他左右,不離不棄,只要一顆忠心相奉,便可相隨到永遠。
不過,這一次,他對魏征的體恤,我和魏征卻恰恰得以在其中取巧。
而一直頂著歸鄉之名的魏征,現在回來了,可是,從表面上什麼也不能看出,我只是想,從他的言行中看出一點點的跡象來,卻根本就不能得逞。我暗暗嘆了一口氣,想有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怎麼賣的,說的就是我。
我雖未得機和他說上一句話,卻一直牢牢盯著他,心下在暗暗擔心,他會帶來不好一個壞消息,將我所有的希望轟得粉碎,再怎麼努力也拼湊不起,沒完沒了的飛散,直到再也找尋不見。
我就是這樣。既是期待又是害怕,一顆心跳得飛快大聲,我都怕李世民會听到我的心跳聲,重重將手壓在上面,想要緩一緩它的節奏,卻並不太奏效。《》
回過神來時,李世民已經回去歇息,我正坐在床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還把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我看了看外面月黑風高。自己大可以鬼使神差地去見魏征,心又狠跳了兩下。不過既然是鬼使神差,當然是不可阻止。我發現自己在做什麼時,都已經站了魏征身邊,夜黑得濃郁,宛如天生的屏障,把一切都隱得朦朧。
不得不說。魏征竟然與我心有靈犀得讓人發指。他果然壓在石凳上乘涼,仿佛從未想過我會不來。
我想,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當我一想到有可能是壞消息時,都差點要逃了。之所以,沒有逃是因為魏征已然在說話。而我把什麼都已經听得清清楚楚。
但真是沒想到,魏征帶來的會是這樣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和我的身世沒有一點關系。卻讓我瞬時擔心到極點,頡利已經在前面做好了套套,只等著李世民去鑽,再將大家一網打盡。
我大為震驚,都忘了問他。是怎樣知道我認識頡利的,又怎樣知道如此驚人的秘密。就只是一個勁地害怕。因為那一瞬,我就想到了羅成。我總是做那樣的噩夢,現在,什麼都顧不上想了,我急得抓著魏征的袖子,問他怎麼辦。因為,頡利既然是有備而來,就一定會有周密的安排和預備,也許還會帶許許多多武功高強的高手同來,而我們就只有這麼幾個人,顯是寡不敵眾。而李世民又不是別人,他可是當今皇帝的二皇子,若是落到頡利手中,我不敢朝那個後果多想,魏征自然是比我還不敢想。
我這麼一著急,簡直就要哭出來,還好,魏征一直是鎮定如斯,別看他只是個文人,骨頭卻很硬,只是如作平常,但是甚為沉重地說,「問題雖是嚴重,辦法其實簡單,只要由在下去勸服他們一下即可。」
我還緊抓他的袖子不放,若不是他家境殷實,這衣服料子上乘,都能讓我給扯下來。我認認真真地,要听他說出何等的錦囊妙計來,扶大廈之將傾,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辦法。我只覺得,這也太稀松平常,太沒有勝算了,而且根本就是自投羅網。頡利又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就算魏征平日里舌爛如花,如作足了心思,更能謅得天花爛墜,可頡利卻不會听他的。因為,明眼人都會看得透徹,這一局對李世民來說,是老大的不利。而對于頡利來說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更不會平白無故地,听了魏征的紅口白牙,就將到了口邊的肥肉給吐出來。
我是了解頡利的,在對李世民這一件事上,他可是卯足了勁兒的,想要達成所願。再說,他已經殺了羅成,自知李世民是那麼重情意的一個人,歷了那件事,不知生了多少的悲傷,自然也不會放過他的。當然,也就早已算定,這一局動作,早在先時已經做成了死局,再無回還余地,所以,想要去勸他,就如同要說化頑石,斷無可能。
總之,我覺得,這一條辦法,縱然魏征一身鐵骨錚錚,心意拳拳,卻也是一點兒也不可行的,因為,沒有人能打得開那個死結,魏征雖然是個能人,可是他終還是不了解頡利。為今之計,就是要想一個萬全的辦法,怎麼才能在頡利的眼前,施個障眼法逃出去。可我努力的想,也想不起什麼有用的辦法,而且心早已亂作了一團。只覺得,頡利他就在一步之外,凌厲逼視,讓我遑急無奈。
冷不防,魏征站起身,他幾步就走到我面前,突然對著我深施一禮。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只是呆呆發愣。他又揖了揖,都到這會兒了,也就是這些書生還會酸個沒完,只是,他平時也不全是這樣,今日里沒完沒了的這樣,就是有點讓人犯怵。我不知道這會兒他又搗鼓出來了啥辦法,現在的樣子,莊重得像是要去自戕。可是,就算他自戕在頡利面前也是無用,我想不出什麼,就只有盯著他看。
他一字一頓,「珂姑娘,確然如你所想,我這個辦法,本來也是行不通的。只是,眼下情格勢禁,使人再無奈何,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不過,如今事情也沒有糟到,如何解決不了,而這個迫不得已後的辦法,其實好生的簡單,那就是如有姑娘陪同。肯定會大不一樣。」
他都多大了,做事情還要人陪。不過,我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也是無比鄭重其事,回想起來,我很少有時候能這樣,因為也很少有人要我這樣沖他鄭重。
魏征的聲音,字字壓在人心尖上他說,「我們此番前去,可以扮成秦王與姑娘的樣子,當然是有人扮成秦王,而姑娘就是姑娘。用以引開頡利他們。」
他說過之後,我改變了主意,變得認同他的道理,繼而點了點頭,覺得,這個辦法很得我心。我有些咬牙地想,這世上也就只有魏征,才能想到這麼缺德的辦法了。
就只不過,我們如此行事,只恐怕秦王不會答應。李世民,我是知道的,他怎麼會讓我們這麼舍身去救他,而且又不能、又不能將他麻翻了,放倒在這里睡大覺,而是要讓他連夜出城,或是偷偷將他運出去。但真正的事實是,估計這兩樣都很難辦到。
魏征也覺得,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卻不是難點,因為他早已想好了辦法。「一切只要著落到姑娘身上就好。」他說,他可以找一個人,扮成我的樣子,再騎上我的馬,穿上我的衣服,大晚上的不睡覺,最好要鬧出好些動靜來,然後,連夜打馬出城,讓秦王追一追。就可以大功告成。
我不得不感嘆,一切都讓他算計得這樣好。而就在魏征回來後不久,頡利的約柬果然也送到,但卻被魏征截存。魏征將頡利的約柬拿出來,給我看,我認出上面的字跡,如假包換的是頡利的親筆。送柬的快馬已到,看來頡利要不了多少時辰,大約明日前後,也會趕到這里,對我們形成合圍。我的心跳,就如天空下起的亂雪,渾似亂了節奏。風起時吹得更亂。
這一次,頡利倒是懂得禮貌,親自動筆來邀李世民,也許,如果他們不是對手,沒準還會惺惺相惜,交成個生死與共的朋友,只是……唉,眼下想不了許多。只是,仍存著一點感嘆,這麼快又要相見了。
從前,听人說忠臣孝子,如何令人敬佩,今日親見一遭,心中滿滿的全是稱嘆。我還感念著魏征上次的救命之恩,心下悄悄畫算著,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要護得這位書生周全。他先時救了我的命,這回我也可以替他死一回。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自己會在緊關捷要時,是這麼個忠義的性子。
這要是放在平時,打死我,我也不信,我會是這樣一個人,真是出奇。我一直都挺膽小的,就差一點兒是膽小如鼠了。還自覺得,一個已經忘記過去的人,膽怯一點兒很是正常的。因為,隨便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都有可能是我的仇人,所以,做人不能不本分,也不能不事事小心。只因,這是一個我不認識別人,別人認識我的世界,它不容得我不小心、不謹慎。
頡利單槍匹馬出現時,我以為是我看錯了,他怎麼會這樣出現在大唐的國境內,可是他喜氣洋洋地就站在那里,就像是來接新娘的新郎,一身火炭紅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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