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辦不好的事情我都會問衣福雲怎麼辦,可是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如果可以,我會好好的報答她,對她也好一點,給她想要的。不是給她帝國,而是她自己,她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些東西。可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我一點兒也想不出。
她已經移過目光,專心地打理我那些隨身帶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靠過去拉著她,要她看外面,那里,正有一個家伙被人群圍著,從嘴里吐出一個長長的火舌來。我想,要是自己能在心緒平和時,看到這個場景,我一定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要的幸福從來簡單至斯,也許就是太簡單了,上蒼才一直不願意給。或者說是不屑于給。
她被我拉著,不能拒絕地瞧向那里,又轉回來看了看我,嘴角彎了彎淺墜了些敷衍的笑意,我平靜地看著她,口中含著一句話,卻險些落下淚來,終而忍住,只是裝作認真地去看外面的熱鬧。
突然,車子震了一下,不動了,衣福雲警惕地模了模剛剛掛在自己腰間的配劍。我卻覺得,這下可真是老天相助。我們不用去相國寺了,要不干脆就在這里看吐火龍就好了。但是,看著衣福雲著急的模樣,我也沒敢直接詛咒這駕馬車修不好。本來,我想下去,隨便轉轉,可是衣福雲卻堅持要我留在車里。過了一會兒,她自己也手腳利索地藏了上來。
我奇怪地看著她,她伸出手掩住了我的嘴巴,緊接著。我就听到了一個極熟悉的聲音,「不必了,我們繞路吧。」淡淡要劃開塵世清雅獨絕的聲音。是他,真的是他。我盯著掖得嚴嚴的車簾一動不動。心中在期盼,有一陣風會將它吹起,讓我只看他一眼,就只看他一眼。可是沒有,沒有那樣善解人意的一陣風,我只是呆呆地等著那些車馬的聲音走遠,又覆蓋了新的車音,繼而這個塵世變得一團糟,到處都是混亂無序,我甚至不知道是在何時馬車被修好,我們重新走起。
車輪滾滾之間,心事也亂成了一鍋粥。我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變得有一點點聰明。我又忘了我的誓言了。我與那個人。那個似乎永遠近在咫尺的人什麼也不是。
衣福雲彎腰在我身前,好像是在恕剛剛她擅自捂上我嘴的罪,我隨意揚了揚手。她重新坐好,再也沒有說什麼。她剛剛那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妥。如果是我清醒的時候,我也一定會讓她那樣做的。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是後悔了嗎,後悔自己沒有在這個最近的時刻,喊出他的名字然後奔回到他的身邊。這麼長時間了,我都已經要開始鄙視自己的幼稚了,那時他勸今上令我與頡利……到如今的形勢如此……哪一步不是他親自下出的棋碼。他不過是同李暉琢一樣眼里總有自己的一局棋而我什麼都不是。
如果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心還活著,剛剛的做法就是最好的。我不斷地勸慰自己,明明是做了最好的選擇,為何還要垂頭喪氣。可偏偏就是打不起精神來。等到了相國寺時,我差點就要央求衣福雲求她一個人進去,讓我好生睡一會兒。當然她不會答應,半抱著半扶著將我弄了下去。
相國寺香火鼎盛,我被這里的煙氣一燻更想睡了,可是又沒有得睡,就只是渾渾噩噩的。衣福雲留了車夫在原地望風,便帶我轉到了後殿,我一路沒精打采地走著。一抬頭,才發現了寺後的倒坐觀音。佛相一側有一位高僧兀自打坐。我們要見的可能就是這個人。此時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入定,反正我們一路走過去,他都沒有睜眼。我心中想法雖多,在看到這個人時卻一瞬有些月朗風清的意味,難道是禪意使然,可是,這個人如果是想要復隋的義士還能渾身上下禪意兩相無擾,當真是讓人佩服之致。
我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簽筒,想對衣福雲說什麼,可是,她卻當先察覺了我的想法,向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只好閉嘴。默默地瞧著眼前的這兩個人開始打啞謎。我想,難道他們會一直不說話,要是那樣……
蒲團上的高僧先嘯了一聲,後殿響起了嗡嗡的回音。
我更加盯著這位高僧不放,也越發覺得,他必定是個真和尚,因為這個氣質擱到哪里來論,都能讓人一眼看出他的非凡來,從前我見到過的玄奘他也及得上九分,簡直是不相上下。
那一聲過後,殿中又恢復了平靜,令人奇怪的是前殿上的那些喧囂無能傳過,更顯得這里靜寂非常。我想,他可能就是真的不說話了,這個交流麼,可能是要自己領會的意思。這個也就是靠衣福雲了。
沒想到,我剛想完了這個,他忽然睜開了眼楮,如電的目光率先就掃向了我,我有些不自在,向衣福雲的身後藏了藏。又想到,他可能還在看著我,再向前探了個頭,他果然還在看著我,只是那樣慈和的目光,會使原本紊亂的心漸漸也隨著他的目光一道變得平和。有小沙彌過來伸出手扶起了高僧,我才注意到其實他已經上了年歲,只是這樣的氣度卻不是紅塵中人能夠效顰于一、二的。他是在笑吧,輕輕化開的笑靨,一瞬使人覺得世間再沒有什麼煩惱。
可是,這樣的高僧竟想要復隋?
我正想得專注,忽听到身後有人喚我,「珂兒!」極溫柔的聲線,妥妥地熨帖著這兩個字,就像是含在舌尖上的寶貝。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那個討厭的李暉琢,說來也有兩月余不曾聞得了,他不是在那個瘦馬姑娘的屋子里,听說,她最近害喜害得厲害,府上上下都在想著法子,他怎麼跑到這里來了。不回去想法子。
哦,我了然了,他是怕我跑了。
本來,我給這位高僧看了兩眼,心緒都已經變得平和,可是一見到李暉琢,我就……我的心亂跳了起來。
他轉眼就走到了我眼前,我低下頭去,等他說話。在這里他總不會打我吧,我的心一忽又開始忐忑起來,總之,現在我一點也不懷疑他會對我殘忍一些。
可是,等了半天全無下文,這個場景靜得讓人心里沒有什麼想法了,我一時忍不住抬頭,看到李暉琢與那位高僧對視了一眼之後點了一下頭,此時,正轉過眼來看我,「夫人現在是越發的虔誠了,都跑到了佛寺里面來……」嗯,他忽然止住不在說下去,表情上卻仍有一個延續,我分析他那個意思,好像是……是要措詞形容一下我現在的樣子,果然他默了半晌後眉開眼笑後續下,「求子的!」
我險些厥倒。他才是來求子的。他們全家都是來求子的。
但是,我抿了半天唇,沒敢回他什麼,主要是這個氛圍,還有這位高僧,都讓我想要一心向善,才不會像他這樣。
可是,可是,我腦子靈活起來,我們現在不是來偷見這位高僧的嗎,而且與這位高僧還有密謀,要是這樣的話……我汗了……止不住又去偷窺高僧與衣福雲。
奇怪,他們一個比一個風清雲淡。好像只有我不像那麼回事。
都被抓到了現行的衣福雲,只是平平靜靜地立著。
咦,真的是奇怪,我反復又想了三遍,才想出,對啊,我們又沒有說出什麼,而且千萬不要做賊心虛,告誡完自己我就不心虛了,還有心思將目光轉一轉,盯了盯漆得發亮的木魚。佛堂我沒去過,但是像這個這般的意境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觀的說。
後來,我就被李暉琢帶了回去,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也沒有特別地問我什麼。只是要我上了香,就說應該回去了。
事後,我問衣福雲,她告訴我說我們要見的人那天根本沒有來。她只是想試一下李暉琢,至于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就是怕我會一早露餡。
反正這些心計來心計去的事情,我是一點兒也不會兒,只是做個听話的主兒就成了。但是,我一听說他李暉琢昨天根本是白跑了一趟,我還是挺高興的,興奮地跟衣福雲比劃,「他是上了我們的當。是不是?讓他囂張。」
衣福雲並未開口,只是很隨意地笑了那麼一小下下,點到的時候便已經匿痕,我都懷疑,她剛剛有沒有笑過。我仍然聒噪,在她身邊嚷來嚷去,「你說,他怎麼那麼快就來了,是不是有耳報神啊。還是他根本就是在我們周圍安插了絕頂的高手。」我說完還偷眼向四下里瞄瞄,瞄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看到,才作罷。
她看著我,似乎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始終放不下殿下。」
我听了就蔫了,真不知道衣福雲是哪只眼楮看出的這個結論,我自己怎麼一點兒都沒有看出來呢,那個人,他一點兒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她可不要說我沒有證據,瘦馬姑娘的肚子就是證據,空口無憑,眼見為實,著實是已經是一天一天地大起了來,根本就不是裝的,是真的。他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他一定是因為愛她,才那樣她的。這個肚子就已經算得上是鐵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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