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對雪,卻還是冬意料峭,寒風一過直鑽進胸中,我咳了一聲,目光仍靜靜透過湖亭的珠箔飄雪,看著那些彩繪磚雕。
多麼奇妙,春卻在對岸,在回廊水榭之濱。能感覺到他轉過頭來靜睨著我。寒冷在凝視中變成清涼,這些雪也不在犀利,只是微涼的晶茫,微瓣壓著微瓣,鋪得平勻。
他月兌下狐裘輕輕加在我身上,我看著他平靜永無猝變的面容,心中不知涌起什麼,一瀾一瀾的做波。
避開他的目光。
他拉過我的手,我微微側過頭,已是一步之後的距離,我垂下目光來,思想一動不動停在一個位置。他吐出的白汽輕呵到我臉上,惹起輕溫的暖癢。飛鳥切過長空,似在虛無中洞穿廣宇,終頓失在視線之中。
我心中一陣酸苦,是啊,連這只飛鳥都有它們要去的地方,可是我來去都不明白,我像這樣存在在這里,沒有一個因由是踏實的。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全心全意去相信,也不能清清楚楚去認清這些迷惑。由此便升出一股力氣,像是再不能等待的力氣,我又對他說,「青白湖畔。」四個字清亮亮的迭出,而後又一瞬失神,連我自己都如此邊緣。
他似乎沒有听清我說什麼,並沒有說什麼。他拉著我的手,在雪地上尋找著什麼。我看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他是要做一個雪球,可他不是,他在雪中挖到一個小泥偶。
不知何時它被留了下來,是一個被捏得四不像的家伙,被我拋棄在這里。可是現在,他的四不像卻是最像泥偶的證據,給寒冷浸得多了一層氣質。大概是那種憂傷而明媚的所質。
能見到這個本已經被拋棄的人偶,又在這茫茫一致的雪海中,我不禁暗暗感喟,有些時候,我們說著再見永不再見。可又有一些時候,我們又會這麼輕易重逢,甚至重逢得不明不白。
他舉起這個小泥偶朝我搖了搖,露出千載難逢,甜美如孩童的微笑。我覺得這個微笑雖然很甜美,但意思嘛還是戲謔。我裝作很認真打量這個泥偶的樣子,一邊說,「殿下你瞧那是……」一邊伸出手。去奪那個泥偶。
那個四不像的泥偶,倏然轉了個身,擋在他面前了。他隱在後面發出「 」的怪笑。
我不動聲色蹲,抓起涼涼的白雪,慢慢做成一個雪團。再慢慢立起身,說著,「看我抓到了!」
他果然要換一個位置,被我一下子給雪團擊中。那個笑容從破裂的雪團中冒出來,真是笑開了花呀。
我發覺,他哈腰去取雪。拔腿就跑,還不時回頭瞧他。咦,再回頭人怎麼不見了?再轉回前面。他居然腿快地跑到我前面了。由于我跑得太快,這個扭身的動作談何容易,腳下一滑,我整個人朝他撲了過去,心想這下壞了。這樣鋪天蓋地的壓倒性勝利,真是要不得啊。
然後。正中他懷中,他穩穩抱住我,力量慢慢延伸,一點點兒散開來。
他的聲音如蓬蓬遠春,在我耳邊采采奔流,「輕視外物,故能以奴僕命風月。」那一閃而過的是夏日里的流鶯嗎,在這皚皚的雪境中,邐邐的生長出縴的飛翼。
我覺得渾身都要燒起來的樣子,我說,「剛,剛剛不小心,謝,謝殿下。」
等了半刻,他一點反應也無,我掙扎著抬頭。他仔細看著我,轉而捧起我的臉,輕輕吻著我的唇。我還沉浸在驚詫的情緒中,沒有緩過來。
他溫溫的唇覆蓋上來,在他懷里就像在堡壘中與世隔離,心懷顛倒。整個腦海中都是他薄薄的,軟軟的唇,帶著溫溫的觸覺,就如同一只撫上了心底的小手。
我像失去了力氣,任他擺布著,直到他停下來又將我掬入懷中,用輕得像柔絲的聲音,同我耳語,「許配到我家來。」
$小說
他輕輕的放開手,我避離他半步,不敢抬頭去瞧他,覺得臉上著著一團火。這種前所未有的觸覺,讓我瞬即迷失。我想知道一切,又像蝸牛一樣,一踫到物什便會收起觸角。然後,不光是觸角,連整個身體都會縮進殼中。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本性即是逃避,就像早早知道了,這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早晚煙嵐俱寂,連聲息也無。
我狼狽的逃開了,唯在這個時候我是任性的,我一下子就逃開了,可是心還跳得好好的,我猶如逃命一樣規避的危險,其實並不能索命。
我恍惚听到身後衣袍朔朔,忍不住回過頭來。我回頭瞧他,瞧他就站在那個地方,一身修袍,繚繞煙雪氣息和寂寞相互依偎。他很寂寞嗎?不,不,我又很快否認,他有十倍于我的摯愛,他那麼愛著長孫王妃。
我轉過身,慢慢關閉了期待的目光。我是這麼容易動搖,並不比一片樹葉禁得住搖曳,連我自己也鄙視自己。這算是我的默許嗎,可對頡利這又算什麼,是一點溫暖就會去投奔,有一些噓寒問暖就會狼狽不堪嗎?
打開房門,可見外面有回風吹雪,在它們生涯的前半段,還如散開的珂沫,撲散勻整。而後半段,它們又痛苦又幸福的隨風回舞,它們進到風的身體里,可以輕而易舉的飛舞,自己飛舞過自己。
不得不裝病,不去當值,為的自然也是不見李世民。
化了個素妝,正襯宜病態。
其實,之前,也一直是是在病中,不過是心病到底高深些,若不是有識之士,恐怕也就能意會出這個實質還是裝病。
我擇了條避開慶安殿的路,打算取一些做泥偶的土。
傳說中的須晴日,大概說的就是今日,風暖雪嫣,啾啾鳥鳴,瑩瑩白雪一感了世態冷暖,即變軟融化流成合了泥土的水。我取出小勺子挖下去,立即得到一大勺細膩的雪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