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踩到了黃黃的琉璃瓦頂,我才發覺這個人簡直太聰明了,他竟然是向著內宮深處跑去。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向外追,有誰會想到,我們走的其實是內宮的側門。當然很快得以月兌身。
我給他一路抱著,飛檐走壁,被晃得,頭不是一般的暈,覺得天地都倒轉,竟在他懷中迷糊過去。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恢復知覺,慢慢入眼的是樹,還是樹,一個人也沒有。我敲了敲有些痛的頭,又慢慢回憶起那個賊,天牢,他為什麼要救我呢?而現在,他又去了哪里?
我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站起來,還是瞧不到一個人。我覺得有點冷又有點餓,風過樹梢,葉子沙沙的響,連一只鳥也沒有,頭頂只剩下一小片的天空,完全分辨不出東南西北,這真是一個比天牢還要可怕的地方。
我開始在樹林中轉,可到處都是站成一排排的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樹。我又開始奔跑,跑了很久,這種情況一點兒也沒有發生改變。
這里就只有樹。《》
突然,背後有輕輕的「沙沙」聲,我遑急轉身,是那個賊。他定目在我身上,微夾起雙目,目光是那樣的料峭淒絕,就像有憂傷做成的刀子,一下飛中我胸間一樣,我覺得胸口悶悶的,快要窒息。
他動了一下,下一瞬,如霜的劍氣,激得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白玉劍柄倏然閃耀溫暖光澤,那柄飛快得,讓人瞧不清來龍去脈的寒刃,已經擱在我頸間。刃間的寒氣冰凌一樣,凍得我瑟瑟發抖。他臨風的嘆息一聲,絲韻纏上劍刃,引動利刃破空生殺結裂的聲音。四周的樹開始瘋狂的落葉。我打著哆嗦。顫聲問他,「你是誰?」
他眉目無一絲牽動,似乎不屑回答,但在另一半的時間里,他寒聲說,「哦,你不知道,宇文承祉。」
宇文承祉沒听說過,我心最幽微的深處,有著古怪的隱隱的震動。不知道為什麼。我抖成了一團卻並不是因為害怕。從沒有暈過去可以看得出來,也許是我相信,如果這樣死去。必會是一個快得,都要感覺不到的痛快。
飄飄的柳葉,疊出萬千身姿,如幽幽落雨飄如愁。
他似乎在深切入骨的痛恨中,產生了一絲猶豫。他一動身,已在須臾間,抽離了我頸間的長劍。動作快如閃電,我只瞧到那柄寒劍閃了閃劍身,便沒入劍鞘。我力不禁風一般,跌坐在地上。他走過來拖起我,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這里也許是林心處,剛好有一片空地。他丟下我,轉身取過一只酒壺丟給我。
我只瞧了一眼那酒壺,就抖抖瑟瑟地盯著他,因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可他什麼也不做,只是眼珠動也不動地瞧著我。我納悶極了。他是我的仇人麼?他是來報仇的?可上一次不是個好機會,他卻放過了我?這一次他怕我呆在天牢中出不來或是給皇後殺了。他就不能手刃仇人,所以才冒險來將我帶出天牢?
他還在盯著我,那柄長劍就戳立在他手中。我距離他有點遠,可是以他的速度,這實在算不上是距離。我不再看他,轉眼去瞧那個酒壺。我很渴,嗓子眼像冒煙兒一樣。
我想喝水,可這里只有酒。$小說
我舌忝了舌忝唇,舌頭都干了,我一邊注意著他的動靜,一邊去夠那酒壺,里面滿滿的。他還只是靜坐如一尊石雕,但有懾人的殺氣一直在他身前後繞。
我顧不上許多,抓起那只酒壺,打開壺口就要喝。本是咫尺的須臾里,就要入口,卻陡然給人打翻。流下也就難收的酒水珠子,在青草間翻滾瑩潤,翠英英的好看。但轉眼它們全部灰敗,我重復跌坐回去,酒有毒。
翻倒在草地上的酒壺,還不斷淌出毒酒來,被打濕的大片草地轉眼枯敗。
濃濃的雲頭滴下小雨來,流結在臉上被我吮入口中,竟然覺得有點甜。只是衣服被澆得濕濕的、黏答答的,貼在身上不舒服極了,寒風一過,止不住打了個哆嗦。我沖著那個宇文承祉,喊︰「喂,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殺我?」他還坐在那里不瞬目地瞧著我。听到我這樣問他,他猛然打開目光,站起來,將我拖起,一路拖在泥水上,糊得我滿身都是黃乎乎的泥巴。
直到眼前出現一個小山洞,他把我丟在雨中,自己閃身進入山洞。雨漸漸大起來,一直大、一直大,將我身上的泥巴,沖刷得干干淨淨。
又是一場好大的雨,雲收雨住時,我頭發上,衣服上還有結成流注的雨水,在蜿蜒流淌。這些雨滴真冷啊,又像是一根根鋒利的箭鏃,飛快在釘在我身上,又跑到我的心里去。
我的心里涼涼的,就像結成了個冰塊。
可我還是覺得,不是十分難受,唯一讓我覺得難過得不能自抑的是,再也見不到衣福雲。不能再見到她那一抹極動人的淺笑,讓我思念成災。
我一直在騙自己,可也一直騙不了自己,是頡利讓芙蕖將她毒啞的。
我欠她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得一生也還不完。曾經那些忘不掉的過往里,我一直逃避著想起,刻意要去抹殺的悲哀,現在厚厚的橫絕在我心中。那個美麗的聲音,就在我的無數夢境中無力漸渺。
原來,我已經有了這麼多棄世的理由。
那個肯與我遮身,為我擋風雨的姑娘,為我舍棄一切的阻擋。
可是現在我卻找不到她了,那麼,就讓我悄然死去。而這不過是我又一次要掩蓋那個悲哀,對自己而言這實是一種解月兌,可對她而言卻是所托非人。
我一直這樣懦弱,這樣善變,這樣逃避。
我可能是做夢了,我不確定。因為,我听到一個柔聲細氣的聲音對我說,「珂兒,珂兒,回來啊珂兒。」她離我很近很近,不,是我就在她的懷抱中。人還在真心不設防的孩提時代,我于是向她笑,「咯咯」的笑個不停。可是,一雙手就在這時將我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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