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低頭恭順,道「一切遵從太子殿下旨意。」
我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便是好意提醒他,「將軍從前,總是要趕我走的,事到如今卻出爾反爾。現在只要你讓開,我就走了,從此在你眼前消失,你看這有多好。」
他的眼楮又黑又亮,此時,卻被我問得啞口無言,眸光也漸次暗淡,大概覺得,終究是要說點什麼來敷衍我的,于是就只說,「請太子妃體恤。」我又奇怪了,「我們不是都扯平了嗎,我又為什麼要先體恤你,而你竟是一點兒也不肯體恤我呢?」
我看到他一雙眉毛,凌空抖了抖,想,他這樣,八成是要生氣了……不過如果頡利要是肯生他的氣……然後,我就一下子撲進他的懷抱里,我用了特別大的力氣。如果他不讓開,就得抱住我。否則我就會摔倒,我猜,他會避嫌地讓開,因為我好歹是他口中的太子妃。那樣,我摔出去,爬起來,也同樣能夠擺月兌他了。
我撲過去,他卻並沒有讓開,而是抱住了我,與我最初的打算,有別天地。我撲在他懷中,有些迷迷瞪瞪地看著他,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讓開,直到背後,響起頡利的聲音,「還不放開太子妃。」
我惚然驚夢一般,發現芙蕖早就放開我了,是我一直拉住他的衣袖不放的,可是我並不放手,我偏要讓頡利丟臉。當我回過神來,我就更加死命地拉住芙蕖,仍舊做出要投向他懷抱的樣子。頡利終于難能可貴地,被我激怒了,他甩手就打了我一巴掌。我一點兒也不禁打,轉著圈兒就從原地飛了出去,覺得天地都旋轉。進入到視線的東西全都慢慢失卻,心中的那個執意挽留,卻誠然辨錯的方向也越來越遠。
最後,我跌趴在草窠里,听到頡利厲聲地說,「扶太子妃回去休息。」幾個人過來,把我從草窠里扒拉出來,她們這麼一鼓搗我,我就覺得有點迷糊,氣血上涌很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我因為犯了這樣的錯誤。被頡利關了起來,兩頓飯都沒有人送過來,我想。他一定是很生氣,而且他給我選的死法挺好的麼,就是太慢了。太慢了。我在屋子里轉著圈兒地想,還有什麼辦法能比挨餓死去,要好一點的呢。只要好那麼一點就成。
門上響起嘎的一聲。忽然開了,頡利端著一碗蓮子羹進來,他轉回身屏退了隨從,放下架子同我說話,他說,「為什麼要糟踐自己呢。兵家之爭從來如此,容不得半點婦人之仁。而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經將羅成還給唐軍了。」
我冷笑一聲。「這外面的天地可是李唐的,估計殿下也不好留下他吧。」他被戳穿,還是從容地笑,語氣也荷得極輕,輕輕彈過空氣。「愛妃說得不錯。」
「什麼愛妃,誰是誰的愛妃。殿下難道自己不知道這是騙人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喚來心底那些嘲諷的情緒,要讓他看清,可他還是大而化之的不懂,輕諧諧地笑,仿佛我同他講的是一個笑話。他只是仍舊拿捏著他的溫存,這樣的偷天換日一般模糊從前,他說,「別鬧了,若不是因天下紛爭,大業未定,我們已經會有幾個孩子了。」我真是覺得好笑,我倒是從未听到過這樣的笑話,自己做的騙局,自己還會相信得如此徹底。《》真不知,是該說他聰明還是說他糊涂。
我很不耐煩,沖他大聲嚷嚷,「都是騙人的,你騙得我也夠了。我是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換一個人騙吧!」
他伸出手雙手夾帶力量,我根本無法抗拒,給他擁入懷中,他輕輕摩著我的發頂,輕著聲音的安慰我,「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他們只是我們用于得到一切的鋪路石,他們根本就微不足道。
我知道他是這樣想的,我一直知道他是這樣想的,但是听到他親口說出來,我還是哭了,這一次終于又哭了。
我一直都沒有壓抑,卻很久沒有流淚了,這個很久,也並不是怎麼的久,只是最近沒有流淚。只覺得是眼淚干了,經歷了那麼多,想不開的事,我已經用去了所有的眼淚,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听到他說,他們是什麼鋪路石時,還能保持著那麼一個何足掛齒的完好鎮定。
他們都是鮮活的生命,一樣期待生命中的美好,可是他們……我用盡力氣,想要掙月兌出他的懷抱。
他在我發頂上極溫煦地笑,「好啊,要和我打一架,也要吃些東西來補補力氣。你這個樣子,恐怕不是我的對手。「他語完,很是輕便地抱起我,來到桌邊,用一只手將我全身制住,用另一只手喂我囑蓮子羹。
我瞪著他,瞪得眼楮都疼,而他只是氣定神閑,說,「張嘴,否則我用別的辦法也會讓你張嘴。」
我忽然害怕起來,他一直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我慢慢張開口,他得意地笑笑,「你真的很了解我。」
我說,「我自己吃!」
他很不認同地搖頭,將拿碗拿開一點兒,使我不能拿到「讓夫君喂不好嗎?有很多人,等著為夫去喂她們的。」
我一口嗆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是咳出了一身的汗如雨下。他從我身上取下帕子來,手法有些生硬地,為我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微微皺眉,「怎麼虛弱成這個樣子,是要補一補了。」
然後,他把我抱到床上,在我額上親了一下,「今夜,為夫來陪你睡覺。」
我簡直要吐出血來,警惕萬分地看著他,可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只能提醒他,「殿下,不會是真的忘了吧,我不是你心愛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只是冒名頂替的晴柔,你一定會找到她的。你不是一直都沒有忘記她,現在她也許就正在哪里等你呢。」
他不說話,只是將頭垂得越來越俯近地看著我。但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好像有點不對勁兒,而且我們這樣離的也太近了,我向里面縮了縮。但沒有用,他挪個身,就又躋了上來,伸出手已撫上我的眉骨,喃喃地說,「你根本就不懂我對你的心,真是個遲鈍的姑娘。這次,你不要想從我身邊逃走了,我要讓你做我真正的太子妃。」
這些話驚得我快要暈過去,我是蒙了,一動不動地瞧著他。與此同時,門上發出了極大的聲音,像是要被誰拆去了門板,好開門見山一樣。
我雖然也嚇了一大跳,但覺得很是值得,就算在要拆幾個門也是好的,因為這個突發事件,頡利不得不停下他正不斷下俯的唇,看著那門。
我也看著門。不知是誰活得膩了,來找頡利的麻煩。
我撫著一顆狂跳的心,終于呼出了一口氣。已經闖得進門來的肇事者,卻還是個熟人,此時,她一身白衣迎風抖動,飄逸得像個臨世的仙女。不過有一點不得不說,她用以和我打招呼的東西,也特殊得過分。一柄劍正抵在我咽喉,涼涼刺骨的一痕犀利無聲曳進頸間透達進心底。
我的身體,很細小地抖了抖。
我驚詫地睜大眼,熟稔一絲一絲回來,是那個被頡利派去,送我回突厥的姑娘,她還送過我珍珠發簪,也是她讓陳臘月帶走了我,她是想要我死的,現在也沒有改變初衷,真是個一心一意且持之以恆的好姑娘。
能死得明明白白,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一點都沒有反抗。這麼說卻不準確,好像是我能反抗,而故意不反抗。事實誠然是我想反抗,也無能行那個反抗。只得如此,很不英雄。
好在,我現在,意在求死,算是求仁得仁。如果低目瞥眼,就可以看出,這姑娘的劍是日日有磨的,刺骨的劍氣層層滲透皮膚,直透過人的心壁,已經開始傳向四肢百骸。
我已算得上是死而無悔,緊緊閉住眼,只是那點清涼卻是點道為止的離開,耳邊正有一個聲音悲悲切切地問著,「為什麼?」
我實在忍不住,好$小說
抬眼,可以對上那姑娘猶如死灰的一張臉。但這個雖然如同死灰,也是很美麗的一攤灰,不過是如同,那許多美好的憧憬織成的旖旎,被風吹走的剩殘凌亂,稍稍減殞了美感。
她不能置信地看著頡利,搖著頭,就像忽然不認識頡利了一樣。我想,既然絕望到至斯程度,她會將那劍遞進得深一點。沒想到,這姑娘卻一瞬失力,那只劍「當啷」一聲落在地面上,驚翻著幾個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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