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可以對上那姑娘,猶如死灰的一張臉。但這個雖然如同死灰,卻也是極美麗的一攤灰,說來就是如同,那許多美好的憧憬織成的旖旎,被風吹得剩殘凌亂,但也只是稍稍減殞了美感。因為本質已太美,若是泣起來也只是梨花帶淚,總月兌不了一個美字。
她不能置信地看著頡利,搖著頭,就像忽然不認識頡利了一樣。我想,既然絕望到至斯程度,她必會將那劍遞進得再深一點,一怒之間要了頡利的性命。沒想到,還不容我想得完整,這姑娘卻已一瞬失力,那只劍「當啷」一聲落在地面上,驚翻著幾個劍花。
彼時姑娘淒淒做聲,音調抖得像一只風中的斷鳶,「殿下果真是愛她的,事實也並不像殿下所以說的,因為她是楊珂,是煬帝的幼女,有很大的利用價值;也並非是因為李世民喜歡她,我們可以用她來做為最後的籌碼。一切都是殿下的借口。人質?籌碼?敢問殿下你舍得嗎?我可真是傻,對殿下說的話從不懷疑,甚至答應讓她頂替我的身份。從前,我還堅持,一定要她用我的名字。只是想,她不過是一個替身。只要她用的是我的名字,殿下每叫起來,都會想起我。竟是我天真了,殿下已經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吧。如果我可以估計得更早一點,從殿下初初看到芙蕖屋中的畫像,殿下就已經開始喜歡她了,對嗎?也正是因為如此,殿下才沒有一絲猶豫,一見到她,就一意孤行地帶她來了。」
我很是訝然,卻原來,真正的晴柔根本就一直是在他身邊的。而現在這個無辜的女孩子,也終于對他的所作所為吃起醋來。誠然,我覺得她這醋吃得有點晚,那麼,就要多吃一點。最好是要大鬧一場,鬧得頡利腦袋上長包才最正好。
那我要不要從旁助個威勢,再陷害一下頡利。
我以為這個再好的沒有。于是我裝作十分害怕的樣子,撲進頡利懷里,實是別有用心,覺得讓這姑娘傷心。傷得深一些,固然比是比點到即止、淺嘗輒止是要好的。但沒想到,頡利比我還狠。他很配合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安慰我不要害怕,沖著那女子,道,「冼子。你瘋了嗎?」
連我都覺得,他這個問句太過莫名其妙。這件事明明是他不對,可他竟全然沒有一點愧疚之心。還說出這般混帳以極的話來。
那女子全身一震,目光黯淡得若要滅去,「我只是冼子,只是冼子嗎?殿下。我才是真正的晴柔啊,殿下不會已經忘記了吧。」語音的尾杪處有嫣然綻放的痛楚,一點點劃大。淹漫周遭。
我被這些莫名其妙逼得有些發抖。
頡利輕撫著我的發頂,平靜得甚至冷漠,「冼子,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今天這樣失態。你今天的這個樣子。不僅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也辜負了整個家族對你的期望。你的阿爹一直希望你成為族中最出色的姑娘的。」
「冼子?」冼子被這個長句中的什麼觸動了。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默結朱唇輕吟出這個字來,用的是輕而柔的聲音。只是這兩個字卻是被一顆心狠狠地抿出來,有心碎的微響。
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頡利的,但是反過來,頡利這種人,就很難讓人能真正的融會貫通他的喜好,因為愛與恨在他那兒,都會用那副十全十美的表情來得到表達,他一直是似愛非愛,似恨非恨。♀
冼子還只是茫然發愣,直到頡利嘆了一口氣,要她出去。
她才又茫然地轉過身,茫茫然地向外走,每一步都搖得厲害。但頡利又說,「回來!」
她听到那個「回來」,轉回過身來,茫然的臉上出現一個笑容,很期待地對上頡利的目光。心意輕餃,執于茫茫的尋找中,頡利的目光就映在她眼底。
可頡利,只是很簡潔地說,「把你的劍拿走。」
她抵著那個句子的尾音,蹲拾起那柄染血的長劍,一寸一寸起身時顯得單薄無助,就像淒風苦雨中的一把破碎蛛網。
這麼的,我報復得一點也不快活。這姑娘,她難為我,難為她自己,就是不肯難為頡利半點。也許她空虛的心意里,從此還只是有了更多的頡利,她甚至不懂得如何去恨頡利。
她孤單的身影落荒而逃時,還記得將門帶得嚴整,「砰」地一聲砸在我心上,然後墜入無底的心洞中。幾乎不能重重呼吸,而那樣就會讓它不知墜去哪兒去。
那個加緊的懷抱,將我喚醒,我睜大眼楮,看著他的閑閑氣宇中眉頭緊皺,「怎麼這麼熱?」
我好久才反應過來,他正用他的額頭來觸我的額頭,我想躲開,卻被他制住。他一定要我吃藥,又喚來了大夫$小說
我一邊喝藥,一邊觀察他的動向,他很坦然地給我看著,一直都沒有要離開的樣子。我幾乎是一滴一滴地喝完那碗藥的,苦死我了,若是他走了那也值了。可現在唉,我真是苦也白苦了。他只穿著好看的長袍上面繡著江河日月,一派生機地在那里綿延遙遠。
我想,他平時不是日理萬機的嗎,而今那些萬機的繁多事物,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怎麼不出來給他理一理。好好地絆住他。
芙蕖來找他的時候,我正緊緊地抱著被子,防備著頡利呢。因為他已經坐到了床上,就依在我身邊。衣服料子上那條輕輕的精繡就觸在我手邊。
不過,好在他正在看書,還自己厚臉皮地寬去了外衣。
萬幸的是,芙蕖在窗下喚他。等他再回來,我就坐在床上,任他輕輕擁我入懷,任他在我耳旁低語,卻已經無論如何不能心生留戀。
他對我說他要處理一些事情,讓我好好睡覺。
我一直認真地盯著他的背影,他踱到房門時,仍回過頭來凝睇著我,向我結出一個笑意。機緣天予,他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要去親自打理。我甚感謝那件十萬火急的事,還很期望,它能再生出個小十萬火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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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說,歸期未有期,很是高興。
那天,頡利果真出了門。他留下芙蕖看著我。
為了麻痹芙蕖,我一直晚睡晚起得很有規律。我想,芙蕖一定會認為,假使我想逃走,也會挑個月黑風高夜。所以,我很大膽地為自己選擇的出逃時間,其實是個大早上。我覺得,這是一定會出乎他的想像。
每到這個時候,我即便想如廁,也很是堅定地忍住。一個月的時間,算得上漫長。我認定,芙蕖這個時候一定不會出來巡視,因為他應該已經習慣,這個時候,我從不出去。
于是,收拾好東西,正大光明地推開門,向四外瞧瞧,果然寂無人聲,丫鬟婆子這會兒怕吵著我睡覺,都離得遠遠的呢。
我覺得,我做的這個障眼法,甚是好,忍了這麼久,終于換了個從從容容。我打門里溜出來,覺得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大搖大擺直奔朱漆門口。
晨曦初灑,天上干淨得像塊藍色的大鏡子,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逃離魔窟呢,天不是很冷,倒是清新,很清新。
只是有什麼,出乎意料地刺激了我的神經。
我怔了一怔,一旁的飛角小亭里,晃晃有一襲鮮色衣光。投眼過去,我驚得真魂月兌竅,已經可肯定,那一定是芙蕖。真是不湊巧,我轉個身,只在原地定了一瞬,就直接一溜煙地溜了回去。還自言自語地說,「是夢游,真的是夢游啊!」腳下卻行得不太利索,絆在門檻上,誰知,摔得也不利索,直向一人懷中撲去,百忙之中,猶識得他眉宇間有光風霽月,大河無限的清肅整整。我終于然了個結結巴巴的說辭,「不小心!不小心。」
芙蕖只是很自然地收回手,微垂頭道,「太子妃,為臣就在屋外,殿下若有什麼需求,請殿下隨時吩咐。」語畢,擺出一副垂听我示下的規矩樣子,依規守分,全無半點逾越。
我又驚得,手都扶不住門,再向下滑了滑,勉力撐得個靜止,略應端莊後,干干涼笑,「也不會有那麼多吩咐,我去睡覺,我去睡覺,將軍也請自便吧。」然後,讓開地方,由著他告退。
他從容告辭,又從容打我身邊經過。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怎麼這麼不湊巧呢?怎麼就這麼不湊巧呢?怎麼他就這麼不湊巧呢?
我爬回床上,枕著小包裹,來回來去的想不明白,信心受挫得嚴重,打草驚蛇得嚴重。我咬著手指,後悔不迭,「唔」又叫苦不迭地咬遍了手指。
為今之計,我覺得或許可以與他做個交易。第二天,我大清早地,就收拾停當,本打算,怎麼著也會混個先到。不曾想,芙蕖已在亭中品茶。
我剛一現身,他已經躬身站立相迎。我毫不客氣地坐在石凳上,「哼嗯」地清了清嗓。抬起頭,開始認真地打量他,很帥的嗎,與他的名字很像,不過是去了嬌氣,極英挺的一朵芙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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