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一晌,很不明白他有一身的武藝,動作快若閃一般,讓人沒有奈何,日常精神狀態好可以以一敵百。為什麼不似那般在城門處,拉起一道紅繩,測測到底是東、南、西、北,四門中,哪一門的客流量大些。然後,便利落游竄于那一處區域,施個身手,偷上一整天的錢袋子。不肖說一天,即便是簡漫了的半天時間,定是聚上了一堆錢袋子,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到時如果願意,還可以騎馬做轎地,去雁門關。
我轉過臉來,言簡意賅與他說得明白。可芙蕖卻很矜持地搖了搖頭,他說,「偷東西,他怎麼能偷東西呢,他這樣身份的人還用去偷東西?」
這個問句,誠然讓我覺得無話可說,這意思本是他提出來的,我只是想不出,騙人與搶劫有什麼不同,更加想不出,他如何能將它們分出高下口味來,試著撓了撓冰裂紋的釉杯,對阿福說,「騙人要用很深的功夫,你看啊,連這個釉也要包不住胎胚,不過,卻開片得可愛。」
然後,向芙蕖掃了掃眼,怎麼覺得,他吃相這麼優雅,卻要被逼得去騙人,很是讓人同情呢。芙蕖大概是知道,我在看他而且大含探究,就一旁置落下筷子,幽幽道,「說來,騙人也是雙方的較量,常常是互有輸贏的。總有一些人,會看得出來。可是偷就一定會偷到手,我卻不大愛干一定的事情。」
這一瞬,我覺得他的形象格外高大,他說的倒有道理,看來是我被說服得痛快。
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騙呢,是騙娶、騙嫁、騙租、騙賣?芙蕖翻了一遍手頭的《論語》。♀稍頓了頓優雅情懷,說,「林林總總的騙術,也是無趣,這回就買把劍吧,把一個有識之士賣賣看。」
這個听起來,倒是有些趣味在里面。我很樂于去見識一下。
然後,我們在街上以五紋錢,買了一把質地顫巍巍,實在不好用來砍人的劍。帶在身上。還很招搖地,一劍將某處石碑,削成兩半。引來了很多人前來駐足圍觀。
芙蕖卻不理這些人的圍觀,只管急急地走向前,似乎已經忘了我們此來的初衷,我偷拉他衣襟,「我們不是要找人多的地方嗎?」
他很輕蔑地說。「這里無人懂劍!」聲音挺大,氣焰囂張。話音剛落得實誠,斜刺里竄出個什麼東西,施施然,攔住我們的去路。
我向那去路上望,一個瓜子臉的公子。叉腰,立如棵蔥,形狀搖曳。開屏個扇面,一張粉面上抖了抖薄唇,哼了聲笑,「削碑如泥,好劍好劍。」
我順著他扇的扇子。抖了抖,芙蕖居然回轉過身來。很正式地把劍交給我,那意思是怕人搶了的形容。我給那劍壓得,險些接托不住,險險撒手。倒不是這生鐵片子如何沉重,而是他交付我手中這劍時,有意地施了一些力氣在上面。我不得已,將那劍向著地上一戳,才痛快地,喘出一口氣來。
只是這種情景,若是稍微入戲,就會覺得,此劍是一把又快又沉的好劍。而且這位公子就是這麼的覺得正好。
此時,大家看這柄劍的眼神,都是波光閃閃。這位公子的眼神似抹了道豬油,尤亮著兩分。
芙蕖卻還認為勾引得不夠,只是欲擒故縱地搖頭,那搖頭在受蒙蔽者看來,有點氣沖霄漢的內涵在里里面,怪就怪在這內涵還極好看出,「此劍乃是在下的家傳寶貝,不賣的。」
那公子「啪」地一聲打合扇面。往來幾步,定形來,慷慨道,「我出一千兩。」
一千兩,我應聲,咽了遭口水,覺得這是天價。只是,我現在還不忘充作是抱不動那劍的樣子,不好就此移動身形,否則我便雙手抱給他,從速拿錢走人。這公子看著,也不像是個傻子。但做出的一樁事情,只能說他是受了我們上好的蒙騙,誤入了歧途。
我對比他一副認真神情,隱隱有些不忍心,心情一瞬轉換,又將那劍抱得緊了一些。
芙蕖倒不甚動心地搖了搖頭,揚言道,「縱是千兩黃金,也不能賣祖求榮。」我看了一眼他家的祖宗,覺得賣了他家祖宗不吃虧,這公子家的祖宗倒是要流血流汗。
說到事關祖宗,那公子果然動容,生生地橫加了一千兩,我頓覺手中這方劍沉重異常,生生的讓人憐惜,不知不覺抱得牢牢的。
心下細細掂量個不明處,剛剛芙蕖確實用它削斷了石碑,難道這本就是一把好劍。不過,我是記得沒錯的,芙蕖他自己那柄劍,此時是掛在阿福身上的。
而現在,阿福卻剛好穿過人群,才擠了進來,向左右打听一番,雙眼畢露出喜光來,徑直向我走了過來。被芙蕖攔下,她還在芙蕖手上扒了扒,但沒有扒過來,就那樣,一半身子趴在芙蕖手臂上,向我指著,我手中的劍。
情急之下,我抱得萬分認真,生怕給她奪了去。片刻之後,她倏然起身,伸出三個手指,咬牙道,「我出三千兩。」
全場鴉雀無聲,那公子凝神蹙目,惺惺相惜一般打量阿福,眼神一如繼往的不濟,「這位公子果然有眼光,只是這把劍,在下愛極,今天日必不與相讓。」
語罷,眼睜睜伸出四個手指,但見,四只打了彎的手指,一瞬挺得棵棵分明,很悠然道,「四千兩,我付現銀。」
我思索一陣,很是憂慮,四千兩,背著抱著一邊沉。不過,乃是我多慮,那公子向胸中,鉗進三根手指,提拎出一張四千兩的銀票來。比在陽光下是道上好的景致。
我覺得可以成交,想用眼神示意芙蕖。但由于,地理方位的限制,我是在他的背後,他根本不能看到,我的神色,臉色,以及眼色。結果,不知道是他不識時務,還是貪心不足,把一顆腦袋搖得猶如撥浪鼓一般。我強忍著不嚷嚷出聲來,但覺一顆心跳得飛快。
事後他與我點楮,這是他在圓那個公子的面子。只因他是武者,自那公子形狀,打眼入目起就知道,他是一個好面子的膏粱。完全不在乎真劍假劍,就是萬般愛惜這般萬眾簇擁,強搶良寶,一擲千金的排場,所以他本尊才會騙得率意些。
而事實上那公子也確然只驚不怒,越發的喜氣洋洋,還很豪氣地邀我們三個,一雙半,上那危危聳起,客往來雲的明月樓,不醉不歸。最後,也果真應了那句老話,一醉方休,我們留下五文錢一把的生鐵,雇了三頂轎子,連夜出城,彼時,尉遲也如芙蕖所願跟得緊湊。
別的作計者,一般都不太搭理後面跟著的眼線,芙蕖倒不是那般,他沒事,還會找他們的開心。比如,若得了空閑下來,就會時常要問津一下他們的飲食起居。生怕他們將我們這一雙半跟得丟了,不好交差。
一日,芙蕖點了菜,又吩咐小二將同款的樣式,也給他們送去了一桌,那二人一時忍不住就有點兒心花怒放,見我們吃得斯文緩緩,也放開了量,細細品起味道來。誰知我們只是吃個半飽,就要換上一家吃吃,著實因為騙來的錢太多的緣故。那二人吃得過于專注並沒有及時發現我們的意圖。芙蕖喚來了小二告訴他,那一桌結賬,小二因知是芙蕖點的,就將我們認成一堆,點頭笑應。
本來呢,芙蕖讓他們付了我們兩桌山珍海味的飯錢,那兩個家伙卻是不大付得起,給店家招了好些體格彪壯的伙計,手執大棒圍得細致,他們是鐵定追不上我們的,我們自可以天涯海角的隨心所欲。
但芙蕖卻主張,我們要等上他們一等,以便讓他們順路,連我們這趟的車馬費都付了,才好。
我有點同情他們,覺得他們惹毛了芙蕖,確實不比惹毛了李世民好,李世民只會操起刀來,將他們殺一殺。但芙蕖是會很在意他們的心聲,會很是細致地將他們逼上一逼,以促使他們對這塵世了然無望,誠心自個殺來。但無論如何選擇,他們到底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料來,他們是給那店家纏得緊,所以,整整晚了兩天,才等得到他們風塵僕僕地露頭。當時,我們甚無聊地讓車夫拉著我們,在沙地上轉圈,生怕他們追不上來。
那兩個家伙確實遭了些罪,一個跛著條腿,一個掛著只胳膊,不甚體面地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我真切地想歡呼一聲。
芙蕖殊殊地體量了他們一回,字斟句酌的言下之意是,他們現今已是不全之人,也不好再下手狠毒。我見他說得真誠,還以為他要放他們一馬。饒了他們。
沒想到世上原有個一馬,是這樣放的。
芙蕖端端下了馬車,望向高聳的關樓,抒發的感慨是這樣的,「若是再惹怒了這車夫,不知道他們又要受何般的折磨?」只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疑惑,好像是從打心底里的驚奇,而且只是個驚奇而已。
我是個好心的姑娘,所以,我說,「必定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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