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致遠想跟兒子好好交流一下,想給他講講打人的不對,可鑫鑫一進門就麻溜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反鎖了門,任憑他怎麼哄騙威脅都沒法讓他出來,更別說面對面進行交流。
後媽做了一桌子菜無人敢動筷子,還是田致遠最後率先坐到桌子前面,他後媽領著妞妞跟小保姆才小心翼翼地跟著坐下。
這頓晚飯吃得很不是滋味。
飯後,田致遠從皮包里拿出兩百塊錢遞給小保姆,「小李,你明天不用來我家了。」
小保姆含著眼淚連夜打包了行李,準備第二天一早就離開。
夜深了,可田致遠還躺在客廳陽台的躺椅上,妞妞搬個小板凳坐在他邊上,拖著腮幫子歪著腦袋看他。
致遠偏著頭看女兒,笑了,「看什麼?」
「爸爸,野種到底是什麼意思?」
致遠笑不出來了,孩子這麼小,不知道野種是什麼,卻又听別人這般罵他們,心里一定想不明白。想張寶兒才七歲的小孩,肯定也不知這個詞的貶義之處,多半是從他媽口里听來的。當初他可是熱熱鬧鬧地結過婚,給孩子辦過百日酒,不過是離婚而已,到最後居然會讓孩子給別人暗地里罵野種。
如果不是看張嫂是個沒文化的女人家,張大哥那麼明事理,就這麼簡單了事還真不是他田致遠的作風。
致遠模模女兒的頭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說︰「這個詞是不好的詞,是壞話,你看寶兒哥哥罵了你和哥哥之後,他爸爸就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所以以後千萬不要說這個詞,懂嗎?不然爸爸也會發脾氣的哦。」
妞妞似懂非懂,大眼楮咕嚕嚕轉了兩圈,神秘地笑說︰「其實哥哥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他說,野種是在野地里播種的意思,還會淋廁所里的大便,很髒。哥哥說,寶兒哥竟敢罵我們淋大便,所以他就打了寶兒哥。」
「噗……」田致遠因為女兒的童言童語失笑。
「爸爸你笑什麼?」
致遠一把撈過女兒放在自己胸口坐著,雙手搭著她小小的肩膀,含笑凝視著她的小臉蛋,軟言說︰「爸爸高興,所以才笑。不過妞妞,以後野種這樣的話,不可以在別的小朋友面前說,那是壞話,壞孩子才會說,妞妞是好孩子對不對?」見孩子使勁點頭,致遠笑了,「所以妞妞不可以說,知道嗎?」
孩子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做家長的只能以身作則引導孩子,但是致遠在這方面做得不夠。也只能像現在這樣,偶爾跟孩子交流一下,卻也不知道自己教導得對不對。
後媽收拾了廚房,出來看見那父女倆還在陽台上嘀嘀咕咕,便責怪道︰「致遠,你一大人不睡覺,還拉孩子作陪啊?這都快十點了,孩子該睡覺啦!」
「睡覺去吧。」听了後媽的話,致遠拍拍妞妞的,打發她去睡覺。
妞妞也听話,一蹦一跳地回自己房間。
「致遠啊,這個姑娘才干了一天,你咋給了她兩百呢?一百都多!」
妞妞走了,後媽在致遠身邊坐下來。她是個吃過苦的女人,又是打深山溝里出來的,對錢看得比較貴重,她嫌致遠給小保姆的錢太多,才干了一天,不值兩百。
致遠正為孩子的事郁悶,听了她的話後,擺擺手,寬容地說︰「算了吧,一個姑娘家出來做事也不容易。」
也是習慣了致遠的出手大方,後媽嘆口氣,接著說︰「你說算就算了吧。可是之後怎麼辦?眼下剛剛放暑假,這兩個月不用去幼兒園,家里又沒人管教,他們還不得翻天?哎!這幾年來給孩子找了多少人回來,怎麼就沒一個能管住他們的呢?」
致遠的後媽今年五十一歲,眼角嘴唇的地方,皺紋一條條的,不過還是能看出年輕時候的影子,是個長相漂亮的女人。她是在田致遠兩歲的時候進田家門的,在那之前,她有過一次婚姻,還生過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因為受不了她男人酗酒打她,便離了婚,跟致遠的爹合家過日子。
後媽是個老實的女人,心地很好,對致遠還不錯,雖談不上視如己出,但也做到了關懷備至。這二十幾年下來,致遠跟她之間其實也就跟親生母子差不多。
「都是我不好,我這個做爸爸的沒能管好孩子。」
致遠洗了澡,光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他喜歡這樣沒有拘束的感覺。夏天的星空總是很美,致遠定定地看著天空,左手壓在腦後,曲著右腿,右手擱在膝蓋上,愜意中帶著頹廢。
後媽嘆口氣,「我當初勸你不要為了你爸搞什麼假結婚和代孕,你不听,現在拖著這倆孩子麻煩來了吧?你現在再找對象可困難,孩子也不听話,你呀,將來夠操心的事可遠遠不止這些。」
「媽,當初的事兒我一點不後悔,您知道我對女人沒感覺,就算沒這倆孩子,我也不會結婚。」
「媽知道,可你不能一輩子都這麼過下去吧?這農村可不比城里人思想開放,誰家男女在外偷個人那都是傷風敗俗的大事,何況你這……哎,如果你是我親生的,當初我哪兒能讓你干那樣的事。」
說到假結婚和代孕,田致遠的思緒不由得飄遠了。
當年才21歲的田致遠,在省城上大學,畢業的關鍵時期,被告知他爹病危。他連夜趕回老家,看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親爹,心痛得難以自制。
那時元水鎮還沒有搬遷,只有一條破爛泥濘的街,街上的民房、店鋪、甚至是國家單位都是破破爛爛的。有外地人偶爾路過戲稱這里「還沒解放」,想當然醫療衛生條件有多差。田致遠當機立斷,把他爹送到了縣城的醫院,親自守在那兒照顧。還表示不去上學了,要回家伺候他爹
致遠的爹年輕時在鎮上搞了個百貨鋪子,這麼多年來生意一直不錯,老兩口子過日子節儉,家里也就致遠這麼一個孩子,因此還是有一筆不小的存款,加之那時也有了農村合作醫療,給他爹治病倒是不吃力。
那時趁著在縣城照顧他爹的日子,致遠就抽時間去網吧上網,搜索淡水養殖的事情。在他爹住院的那段時間,他攢了不少知識。後來治療告一段落,回鎮上的時候他還順便買了一些相關書籍,準備回家研究。
致遠他爹病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自己兒子棄了學業回家準備搞養殖的事情,問起時,致遠騙他說跟學校辦了休學,等治好爹的病,他就回去。
他爹一農村人,也不懂休學那一套,只知道孩子還能繼續回去念書就安心了。
致遠那次回家,他爹倒是精神了不少,可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
癌癥怎能治得好?
他爹就整天看著致遠唉聲嘆氣,問其原因,他說,他命不久矣,卻沒能看到兒子結婚生孩子,一定死不瞑目。
致遠是個孝子,听了這話心里十分難受。
中國人有句話俗話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致遠他爹一個封建社會走過來的農村人,自然是對此有著非常固執的堅持。
致遠本人受過高等教育,對這些老話也不盡然全信,可為了他爹,還是決定要完成他爹這最後的心願。于是他又到縣城去了一趟,在網吧里待了兩三天,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就沒出來過,最後終于通過qq上省城的熟人聯系到了一個願意代孕的女人。
致遠不想他爹死不瞑目,但是他……
不愛女人!
所以只能找代孕。
那個女人是貴州某農村出來的,受不了窮才出來干這個。她人長得還可以,二十三四歲,頭一次代孕,身份底細干淨。
致遠跟她見面以後,把她包裝了一番,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大學生的樣子,然後帶她回去見他爹,謊稱她是在大學里談的女友,表示願意立刻結婚。
兒子要結婚,可想他這快要死的爹有多高興和安慰,立刻找了媒人選日子。農村人相信沖喜的說法,果然致遠他爹在他婚後,又精神了些。
假結婚一個月後,致遠帶著女人去了省城的大醫院,在那里他們做了人工授精,讓女人成功懷了他的兩個孩子。
之所以做了兩個受精卵,是因為田家三代單傳,從他爺爺那兒開始就是獨苗。八幾年的時候計劃生育抓得緊,後媽給她前夫生了一男一女之後,就被當地婦聯強行抓去結了扎,因此嫁給致遠他爹時已經不能生育。
致遠的想法簡單,反正已經做了,那就干脆要兩個吧。將來兩個孩子長大了相互也算有個照應,不會像他這樣,爹媽一旦沒了,世上就剩下他一個人,寂寞的時候,連個說知心話的兄弟姐妹都沒有。
孩子出生的時候,正趕上致遠的爹去世。
田致遠在一瞬間嘗盡了人間的悲歡離合。
孩子百日之後,他給了那女人最後一筆錢,讓她離開,簽下協議書,發誓今後不再出現在他面前,更不能出現在兩個孩子面前。
從情感上說,致遠這麼做對那女人很殘忍,畢竟是她生的孩子,不讓他們母子見面,對她而言肯定很痛苦。可致遠也是個冷靜的人,他如果那時不處理好這件事,將來他說不定會面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女人也是個守信譽的,即使內心如何舍不得兩個孩子,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元水鎮。
農村人思想保守,為了不讓女人背上拋夫棄子的罵命,對外,致遠便說是他在外面有了人,對家里這個沒了感情,所以才離婚,將一切責任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實際上,元水鎮的人誰都沒見過致遠有跟別的女人接觸過。
不過這一切,外人、包括他死去的爹在內都沒人知道,天上地下,就只有他跟他後媽清楚。
田致遠當初被學校除名,當著他後媽的面說辦理了休學,要在家專心照顧他爸。別看他後媽一個農村婦女,可心思卻不愚笨。致遠雖不是她親生,可從兩歲就養他,也跟親生的沒差了,對他的脾性還是很了解的。
致遠從小就懂事,做事很成熟、有主見,心胸寬,他不希望自己也跟他爹一樣,一輩子窩在這山窩窩里,所以就算待在縣城那麼一個很次的中學里,他還是很努力的考上省城的一所一類大學。
當初付出多少汗水才換來的機會,如今只差臨門一腳就能拿到畢業證書,考慮事情素來嚴謹的致遠,怎麼會草率地做出休學的決定?
而且,後媽也打听過,很多大學生到了大四以後,大部分時間都會找單位或者公司實習,根本不必每天都到學校去報道,時間寬松得很。就算致遠要回來照顧他爹,在這樣寬松的時間狀態下,完全不需要辦一個長達一年的休學期限。
後媽背著致遠的爹找上致遠,硬是逼著他說出了實情。
當知道致遠竟然是被學校給開除的,並且是因為喜歡了一個男同學而被人告發,後媽差點暈過去。
樸實保守的農村人哪里听說過這種背德的離譜之事,後媽氣得揚起了手,那一耳光差點就落在致遠的臉上,可「他不是你親生的」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那手又收了回去。
後媽長時間沒有跟致遠說話,也不讓他照顧他爹,總之就是一個人悶著發愁和生氣。自己當親兒子養的孩子,居然是個喜歡男人的怪胎。也虧得她性情溫和善良,才沒有咒罵,沒有在他爹面前挑撥,而是默默幫他瞞下這件事。
後來致遠他爹說看不見兒子結婚生孩子會死不瞑目,這個契機才又促成兩母子重修和氣,商量怎麼讓老爺子臨死前安心。
這才有了假結婚和代孕的事。
那個女人走後,兩個孩子一直是致遠後媽帶的,他那時候年紀也不大,才23歲,自己都沒足夠成熟,哪兒會知道怎麼帶孩子。後媽為這兩個孩子也算是盡心盡力,他有了錢後,就給家里找保姆,幫著後媽一起做家事帶孩子。
可隨著孩子漸漸長大,調皮搗蛋的個性也慢慢顯現出來,尤其是男孩鑫鑫,典型的小惡霸。女孩妞妞還好一點,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天生的小惡魔一個,表面乖巧,骨子里壞得很。最近三年里,家里的保姆走了來,來了走,根本就沒有人干到超過三個月的。
致遠一想到這個就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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