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高大以為陳蛋又要以離家出走相逼,喊道︰「走啊,有本事你就走啊。別再回來丟人現眼
張蓮花狠狠扇了陳高大幾個巴掌,上前拉住陳蛋,哀求道︰「求求你,別再走了。你這樣不管不顧的走了,我們一家老小怎麼辦啊?你就是不想我,也要想想這些囝仔啊。四海和玲瓏都還小呢,我一個人拉扯不來啊
陳蛋冷冷道︰「我還沒打算就這樣走。你們怎麼辦?你們一個一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還要問我這樣的爛人怎麼辦?你們的翅膀都硬了,可以自己飛了。我已經變成一只沒用的老鳥了,管不了你們了說完,緩緩往外走。
張蓮花緊緊跟著身後,生怕陳蛋再次失蹤。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厝後的田地上。陳蛋深情看著這片田地,眼里充滿瑩瑩的淚光,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張蓮花以為陳蛋舍不得被彭家佔去的田地,憤憤罵道︰「天殺的彭欽定,當了保長就耀武揚威。有什麼了不起的,等我們那些兒女長大了,再狠狠收拾他
陳蛋回頭,冷冷看了張蓮花一眼,發現二人之間的隔閡已經大得像一條望不見對岸的河流。陳蛋想的是當年如何開闢了這些田地,張蓮花想的是如何以怨抱怨。
看著張蓮花滿臉怨恨,陳蛋不由想起蘭軒。蘭軒多好啊,什麼仇恨都不會記掛在心上。蘭軒多好啊,終日溫柔體貼,吳儂軟語。蘭軒多好啊,從不責備半句,有樂一起享,有苦一起吃,剩下最後一口大煙時還能一人分半口。
張蓮花也轉頭看陳蛋,正好踫上他冰冷的眼神,心中強壓住的不滿又被點燃,沒好氣道︰「怎麼,又要怪到我頭上了?搶你田地的是彭欽定,不是我張蓮花。你要是心里有氣,就應該像個男人一樣去找他理論,不要只會回家罵大罵小。你也別以為你離家出走幾天全世界就得退讓你。不管怎麼樣,你都是一家之主,你都得保護我們全家不被別人欺負。越是躲避越會被人嘲笑。不只你被人嘲笑,我們全家老小都跟著被人嘲笑
陳蛋的心徹底涼了,涼得像凍透的冰塊,冷冷道︰「蓮花,我們怎麼了?」
張蓮花看了陳蛋一眼,像是看一個陌生人,罵道︰「神經病啊,我們能怎麼呢?我們有冤仇嗎?是你怎麼了,是你軟弱無能,不敢擔當,害得全家大小在村里被人看不起。還問我怎麼了。這一切是我張蓮花一個女人家招惹出來的嗎?」
陳蛋笑了,笑得淒苦,不再說話。許久,陳蛋道︰「你回去吧。我沒事
張蓮花道︰「你不回去要在這里干什麼?」
陳蛋淡淡道︰「我去找彭欽定談談
張蓮花面露喜色道︰「談什麼?」
陳蛋悠悠道︰「談田地
張蓮花露出笑容,鼓勵道︰「是啊,是該去跟他好好談談的。再怎麼說,咱家對他們也是有恩情的,不能就這樣毫不講道理。你去談吧,我回去給你做好吃的。一定要談出個好結果來
陳蛋沒有理會張蓮花,長長吐了一口氣,往彭家走去。彭欽定見到陳蛋時很意外,全村都在傳說陳蛋失蹤了,現在卻好端端站在面前,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自從換了陳蛋家厝後下段田地,彭家田地從數量到質量都有了很大的飛躍,穩坐石頭村第一把交椅。加上保長位置和在學堂教書的兒子,彭家可以說是有權有勢,財大氣粗,看誰都可以用俯視的角度。
唯獨對陳蛋,彭欽定心中還是有天然的畏懼感。越是畏懼越是厭惡,恨不得陳蛋真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不能回到石頭村。只不過,天不遂人願,陳蛋現在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臉上還掛著自然的笑容。
彭欽定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問道︰「阿蛋你來啊
陳蛋道︰「是啊
彭欽定招呼陳蛋坐,叫下人燒了滾水,泡上一泡上好鐵觀音,遞了一杯給陳蛋。陳蛋結果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又放在鼻前聞了聞,贊道︰「好茶
彭欽定得意道︰「那是,我彭家拿出來的哪一泡不是上好茶葉呢
陳蛋掃了彭欽定一眼,心中充滿鄙夷,臉上卻不露聲色,又啜了一口茶道︰「是呵,誰不知你彭欽定現在是石頭村第一戶人家呢
彭欽定干笑兩聲道︰「那都是村民以訛傳訛,做不得數。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阿蛋兄弟今天前來有什麼大事要說?」
陳蛋思索良久,又啜了兩口茶,鄭重把茶杯放在桌面,說道︰「對你來說是件好事。給你介紹一樁生意,就看你願不願做了
彭欽定眼前一亮,追問道︰「什麼生意?說說看
陳蛋道︰「我想把我家厝前的那片田地賣出去。你知道,那片田地數目不小,得尋個有實力的買主才行
彭欽定驚得合不上嘴吧,一時無言以對。在石頭村,田地就是生命,沒有田地就是沒有糧食沒有自由。很多窮苦人家就算是賣兒賣女也絕不出賣田地,沒想到陳蛋今天一張嘴巴就要賣出一整片的田地。
陳蛋見彭欽定毫無反應,以為他沒有興趣,心中悵然若失,又似乎鎮定自若,起身就要走。彭欽定急忙拉住陳蛋,結巴問道︰「此話當真?」
陳蛋鄙夷地看了彭欽定一眼,冷笑道︰「你以為我是你啊?也能說話不算話?」
彭欽定並不理會陳蛋的譏諷,對他來說,眼前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買了陳蛋厝前的那片良田,別說整個石頭村沒有敵手,就算拿到清水縣去比較,也不輸給其他大戶人家。
彭欽定把陳蛋按在椅子上,讓他說個價錢,如果合適,立刻成交。陳蛋心中沒底,也不知道那些田地值多少銀錢,隨隨便便伸出五個手指。彭欽定月兌口道︰「五十大洋?」沒等陳蛋回答,又覺得言之有失,改口道,「五百大洋?」陳蛋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彭欽定出手如此闊綽,已經遠遠高出心里價位,便使勁點了點頭。
彭欽定心里也歡喜,仔細盤算了下那塊田地的產量,不出十年便能把五百大洋的成本收回來,是樁穩賺不賠的好生意。想著,把陳蛋穩穩按在椅子上,起身走入後堂。
不一會兒,彭欽定捧著一個深色瓦罐出來,在陳蛋面前打開。陳蛋眼前一亮,看見里面盡是銀白銀白的大洋,樂得合不攏嘴。彭欽定擔心陳蛋反悔,當場立了字據,又叫陳蛋簽字蓋手印。
手續辦妥,彭欽定還是不放心,又叫人去把連慶、陸明水請來做公證。陸明水見陳蛋要賣田地,心中有一百個不理解和不願意,出言苦苦相勸。陳蛋有些不耐煩,喝令陸明水不要再多說,如果是兄弟人就趕緊簽個字。陸明水搖頭嘆氣,無奈簽了字,便轉身回家。
陳蛋把簽好的字據放到彭欽定面前,端起那罐大洋,喜滋滋樂呵呵轉身就走。彭欽定看著陳蛋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人很陌生,不像以前那個陳蛋。
連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問道︰「這陳蛋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怎麼突然把田地都賣了?那他陳家以後怎麼辦?」
彭欽定若有所思道︰「這個我也不清楚。陳蛋好像是中了邪,整個人看起來就跟以前不一樣
連慶追問︰「怎麼不一樣?」
彭欽定想了想道︰「說不清楚,就是不一樣,好像身上的神魂跑散了,講話眼神都不集中,飄來飄去的
連慶道︰「不會是神經出了問題吧?」
彭欽定笑道︰「管他呢。現在白紙黑字在這里,那片田地以後就是我彭家的了。他陳蛋有沒有神經與我何干。我這也是仁義買賣。是他主動上門要求賣給我。我也是行了個菩薩心意,怕他難做就買下來了
連慶心中有些醋意,臉上沒有表達出來,默默思考在能在中間做些什麼,但是一時還想不清門路。坐了一會兒,連慶起身告辭。彭欽定也不強留,著手吩咐下人召集些人馬,準備去收田地。
陳蛋得了銀錢,沒有往家里走,直接去了縣城。這罐大洋在他眼里就是一管接一管的大煙,就是蘭軒臉上燦爛的笑容,就是逍遙灑月兌的快樂生活。抱著瓦掛就是抱著幸福,哪里還管其他三七二十一。
陸明水從彭家出來後,直接去了陳家,把陳蛋賣田的事跟張蓮花說了。張蓮花頓足捶胸哭天搶地,大罵陳蛋喪盡天良,不顧一家大小死活。陸明水安慰了幾句,吩咐張蓮花早作打算,免得措手不及,便起身離去。
陳高大盛怒難禁,拿了扁擔沖出大門去找陳蛋算賬。沒走多遠,遇到連慶。連慶見陳高大怒氣沖沖,知道是為田地的事,靈機一動攔住陳高大。陳高大正在氣頭上,無心搭理連慶,喝令讓開,不然就要動手。
對于這個不管不顧的莽撞後生,連慶還是有幾分畏懼的,弄不好得白白被他打上幾下。現在,陳家已經窮得叮當響,被打也撈不著賠償。于是,後退幾步,滿臉堆笑道︰「高大啊,我知道你是為了你阿爹賣田地的事。這是要找彭家人拼命去?」
陳高大沒好氣道︰「現在先找我阿爹問個明白,後面再慢慢找彭欽定那個老兒算賬
連慶笑道︰「白紙黑字都簽了,還能算什麼帳呢?」
陳高大想了想,問道︰「那要怎麼辦?」
連慶若有所思道︰「這個比較難辦。不過,如果你們母子拼死不想讓,這鄉里鄉親的,我想彭家也不會強行霸佔吧。當然,如果你阿爹站出來承認的話,又是另外一回事
陳高大問︰「是另外怎麼回事?」
連慶笑道︰「一個願賣一個願買,白紙黑字,道理自然站在彭家一邊,只能乖乖讓出田地了
陳高大明白了連慶的話,意思就是讓陳蛋別回來了唄。正好,陳蛋已經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回來。陳高大扔下連慶,罵了一句「彭欽定,我使你老母」,轉身回家準備對付彭家。
連慶看著陳高大的背影,嘆了口,搖了搖頭,弄不清楚自己想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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