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蛋回家時,陳高大還沒回來。按石頭村的風俗,新郎第一次做女婿不能在女方娘家留宿。陳高大卻沒理會這個風俗,打發了同去的人先回來報信,說岳丈身體不好,留下來照顧幾天再回。
張蓮花罵罵咧咧,娶了老婆忘了娘,連村里規矩都不顧,這樣是要鬧哪樣。陳蛋並不計較,沒回來也好,省得遇見這些煩心事。
張蓮花見陳蛋整日昏昏沉沉,更加一肚子火,又順帶著把陳蛋臭罵一頓。陳蛋也不惱怒,或者是喪失了惱怒的力氣,呆呆坐在搖椅上,像一尊雕塑。
夜,就黑了。
陳遠方見阿爹一直坐著,連飯都沒吃,怕他餓著,再三催他吃飯。陳蛋看了看陳遠方,臉上露出一些笑意。這幾個兒子中,陳遠方最成熟。
論年紀,陳高大最大,但是他魯莽有余,穩重不足,常會神經短路,作出一些沖動的事。陳遠方打小就溫文爾雅,說話文質彬彬,不緊不慢,做起事來雷厲風行風風火火,夸張點說就是能文能武。
時間真快,陳遠方也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馬上就要跨過二十歲的門檻,按說也可以娶老婆了。
陳遠方見阿爹一動不動,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慌忙問道︰「阿爹,你怎麼啦?有什麼事決來吧,我們幾個一起參詳參詳
張蓮花插嘴道︰「他能有什麼事,不就是李阿虎的事嘛。你阿爹人老了,一點意氣都沒有了,連個李阿虎他都怕。這要是換成年輕的時候,他能這樣嗎?」
陳遠方安慰道︰「阿爹,沒事的啊。我們兄弟幾個也都長大了,一個比一個結實,我看李阿虎他也不敢真的來鬧什麼
陳蛋微笑地看著陳遠方,還是沒有說話,眼里明顯有了淚光,只不過被夜的黑掩蓋住,什麼也看不見。陳遠方勸了一陣,見陳蛋仍然一動不動,便打算放棄,回到餐桌上繼續吃飯。
陳蛋突然說了一句︰「遠方啊,要是有一天你阿爹不在了,你可要多分擔一些任務啊
陳遠方沒往深處想,不假思索道︰「阿爹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陳蛋若有所思,沒再說話。陳遠方感覺阿爹有些奇怪,又細細想了剛才的對話,心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阿爹有什麼事情想不開?急道︰「阿爹,你心中有事?」
陳蛋心中當然有事,而且是大事,但能跟兒子陳遠方說嗎?不能。現在知道這事的只有黑鐵一人。黑鐵已經保證不會說出去,並發了毒誓。
其實就算是不發誓,陳蛋也是相信黑鐵的。這一輩子,算過來最值得信任的就只有黑鐵了,不管受了什麼苦什麼累,從沒說過一句半句怨言,總是默默支持,默默付出。
想起這些,陳蛋心中痛得更厲害。黑鐵這樣死忠,自己卻玩了他的老婆。玩就玩了,還把她害死了。悔不當初啊。咳。
這一夜,陳蛋輾轉反側。
翌日一早,天微亮,陳蛋就爬起來,坐在門口發呆。張蓮花也起來做飯,難免又是一番責備。
年輕時,陳蛋是容忍不了張蓮花的責備的,沒兩句便會與她翻臉,把她的氣焰壓下去。現在,陳蛋把這樣的責備當成一份愛。人生短短,有個人一直陪在身邊念叨,也是緣分,罵一次少一次了。于是,也不搭腔,只是判斷著張蓮花今天的語氣中包含著什麼,又或者用了那些新詞語。
罵著罵著,天就亮了,一個人影出現在石埔路口。
陳蛋站起來,揉了揉眼楮,看出來是李阿虎。呵,要來的終究是擋不住。陳蛋不等李阿虎走到家門口就自己迎出去,把他擋在屋角的屎穴旁。
屎穴,就是茅坑。茅坑邊上當然也有茅房,只不過茅坑是露天的,圓圓的一坑,里面裝著人屎豬屎牛屎各種屎,還有成千上萬數不清的白色咀蟲在蠕動。
換成現在城里的孩子,蹲在屎穴旁叫他拉屎,估計能哭爹喊娘把屎憋回肚子里變成其他東西從嘴里嘔吐出來。但是那會兒,這樣的屎穴算是先進的時尚的,大戶人家才能挖得起。
陳蛋看著屎穴里的咀蟲發愣,就像沒看到李阿虎。李阿虎今天很嚴肅,看起來不像平常那樣吊兒郎當,看著陳蛋,竟然也沒有說話。
李阿虎昨天在彭家等了一天。從黑鐵家出來後,彭欽定、連慶、李阿虎坐在一起焦急等待,等著黑鐵怒氣沖天一把燒到陳蛋家,來個你死我活。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生。
彭欽定便責罵李阿虎,沒有把原話和血書帶到,沒本事,只有嘴上放屁的功夫。李阿虎很不服氣,對天對地發誓說了東西和話都有帶到,而且看到了黑鐵臉上怪異的表情,不可能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三個人便圍坐在火把邊上等了一整夜。彭欽定和連慶拿了些酒出來喝。李阿虎也想喝,但沒有得到允許,說是事情沒辦妥都怪他,還想喝酒,沒門。李阿虎心中郁悶,大罵黑鐵是縮頭烏龜,老婆被人弄了還不知道反抗。
就這樣過去一夜。彭欽定感覺事情不對。如果黑鐵知道了蘭軒的死,肯定會去討說法。如果黑鐵去討說法了,張蓮花肯定會大吃干醋,沒完沒了,動靜不會太小。
可是這一夜,村里安靜得比平常還安靜,連那幾只發情的野貓都沒有叫喚了。是以天一亮,彭欽定便打發李阿虎到陳家打探消息,又吩咐他不能與陳蛋起爭執,否則壞了大事就唯他是問。
李阿虎郁悶了一個晚上,天剛亮才開始犯困,一百個不願意去陳家。沒想到弄個人這麼復雜,早知道就自己折騰了,還能叫陳蛋知道知道厲害,趁機沾點便宜。現在,什麼便宜都沒撈到,還一樣被人看不起,呼來喚去,算個什麼。
陳蛋終于還是先開口︰「阿虎,直接說吧,你想怎麼樣?」
李阿虎有點無措,揉了揉眼楮,冒出來一句︰「我不想怎麼樣
陳蛋笑了︰「你不想怎麼樣,呵呵,你不想怎麼樣。夭壽仔,最近這些事不都是你弄出來的嗎?你還說不想怎麼樣?」
李阿虎慢慢回過神,把心中對陳蛋的仇恨重新復習一遍,把彭欽定的囑咐放到一邊,強硬道︰「對,是我搞的,你想怎麼樣?」
陳蛋苦笑道︰「是我想怎麼樣嗎?是你想怎麼樣。說吧,來個痛快的,也別編什麼血書去糊弄老實人
李阿虎大吃一驚道︰「你知道血書?黑鐵怎麼沒殺了你?」
陳蛋冷笑道︰「你想借黑鐵的手殺了我?」
李阿虎月兌口道︰「不是我,是欽定叔和阿慶叔
陳蛋冷笑道︰「我就知道。憑你這個半吊子,還想不出這樣的辦法。那就是說,你把你知道的都跟他們說了?」
李阿虎自覺失言,但是說都說了,只能繼續理直氣壯,道︰「對,都說了。你很快就會被他們弄死。怕了吧
陳蛋心疼得厲害,眉頭直皺。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再是李阿虎這個沒頭沒腦的無賴,而是兩個老奸巨猾笑里藏刀的奸人,可以說毫無勝算。
多少年了,這兩個人始終虎視眈眈,非要吞了自己不可,這又是為什麼呢?想我陳蛋,自問對得起你們兩家,為何這樣苦苦相逼?想不清楚。
李阿虎見陳蛋神色淒涼,以為他心驚膽戰,心底的那股得意勁頭立即涌上來,露出地痞無賴標志笑容,道︰「怕了吧,哈哈。我告訴你,晚啦。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陳蛋頹喪道︰「還有什麼厲害的,盡管來吧。我陳蛋要是眨一眨眼,就不是好漢
這話,一點底氣也沒有。要是換成其他把柄被人抓住,陳蛋大義凜然還有個說法。眼下,被人抓住的是最見不得人的事情,對于陳蛋這樣愛面子的人來說,就是被點到了死穴。
李阿虎以為陳蛋果真不怕,心中也沒有把握。你想,李阿虎是什麼樣的人?光棍一條,無賴一個,他才不在乎當不當乞丐,養不養小三。所以,他真沒把握這個事情能夠弄死陳蛋。
其實,李阿虎也沒真想陳蛋死,只是想拿一些田地,翻身做主人。現在,把事情交給了彭欽定和連慶,一切就不再那麼簡單了,決定權也不在自己手上,真不清楚這一步走得是對是錯。
李阿虎看了一眼屎穴,罵了一句︰「gan你老母的,一大早就在屎穴旁說話,難怪這麼臭
陳蛋冷冷道︰「你這樣的人,只適合在屎穴里活著
李阿虎道︰「你還真別這樣說。你更適合,你已經在乞丐堆里活過了,跟屎穴差不多
陳蛋心中隱隱生疼。他想的不是眼前這個幼稚的光棍,而是站在光棍背後那兩個陰險的老頭,道︰「我活在屎穴里,你還跟我說話,那就跟我一樣活在屎穴里了。你回去告訴他們,我這樣的爛人還不配跟他們玩
李阿虎笑道︰「是你說不玩就不玩的嗎?我跟你講,很快,全村人都會知道你干下的破事。人前人模狗樣,人後當乞丐抽烏煙玩女人,哪樣你不會?這樣的爛人,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在石頭村的大路上。還有,你還是個強x犯,殺人犯,要千刀萬剮,剁碎了喂狗
陳蛋被罵得全身發抖,這些事雖然都太夸張,但也是有影的事,一時難以反駁,怒道︰「還輪不到你來評判我
李阿虎冷笑道︰「輪不到我,呵呵,那還有別人。你敢說,你夜里睡覺就不會夢到阿慶嬸來找你索命?」
張秀娥?怎麼會突然又提起這個女人?陳蛋心中大驚,顫抖道︰「她是病死的,全村人都知道,找我索什麼命?要找也是去找你
李阿虎冷笑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心病。為什麼會有心病?是因為有一個天殺的男人強x的她。這個男人,就是你!」
陳蛋全身發抖,不是害怕強x這個誣陷,而是害怕李阿虎竟然知道自己與張蓮花有瓜葛。難道?難道是連慶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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