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方進城並沒有受到阻撓,從其他地方涌向縣城的百姓都被攔在城外,只有他一個人大搖大擺進去。倒不是因為他長得帥,而是手中有塊牌子。
臨行前,小野給了他一塊像小鏡子一樣的牌子,上面刻了一行日本字,反正是看不懂,說是如果遇到阻攔,拿出牌子就行,但是千萬不能弄丟或者被發現,不然被弄死也沒人負責任。
陳遠方剛走進去兩步,身後那些進不來的百姓就開始喊漢奸,剛開始是一兩個,後來成片成片的喊,把他嚇得夠嗆,灰溜溜跑進城。一想也沒錯,百姓進不來,我卻進來了,不是漢奸是什麼。
中心大街看起來還是很繁華,招牌林立,基本上沒受過什麼破壞。只是招牌歸招牌,招牌下面的店門卻都關得緊緊,繁華只是表現,內里一個人影也沒。
兜兜轉轉大半天,總算是在筆架街頭找到一家開門營業的小面館。店里也沒顧客的人影,一個六十開外的老人趴在掌櫃台上,睜著一雙渾濁的眼楮,凝視著冷風呼呼吹的街道,連一只蒼蠅停在鼻尖上都毫無察覺。
「掌櫃的,給來一碗面湯吧陳遠方幫老掌櫃將蒼蠅趕走,把那渾濁的眼光從街道里拉回來。
「天都要塌下來了,還有心思吃面條
掌櫃的話讓陳遠方有點模不著頭腦,開面館不就是為了讓顧客吃面條的嗎,天要塌下來,你都敢繼續開面館,我為什麼不就敢吃面條,笑道︰「肚子餓了就要吃,這有什麼奇怪。天塌下來也不能餓死嘛
「外地人吧?」掌櫃並不急著去下面條,好像很久沒看到活人,渾濁的眼光立刻變得清澈精神。
陳遠方正好也想了解城里的情況,干脆搬張椅子在掌櫃面前坐下,笑呵呵問道︰「你怎麼知道?」
「後生家啊,也不看看我什麼年紀,見過的人還少嘛。眼下外面兵荒馬亂,這縣城听說就要保不住了,人都往外面跑,你卻跑進來干什麼?不要命的?」
「這里不是很太平嘛,放心吧,天塌不下來。再說了,不是還有這麼多部隊駐扎在這里,天塌下來也得由他們頂著
掌櫃似乎對這個不懂時局的年輕人很感興趣,問道︰「你覺得這**隊伍能靠得住?」
「那不是還有八路軍呢嘛?」
「噓,你想死嗎?敢在這里提八路軍的字號,要是被**或者鬼子听到,一槍就把你斃了
「看你緊張的,看來城里真有八路啊。放心,現在連個人都沒有,誰來斃我?你還是別管那麼多天下事,趕緊去給我下一碗面條吧,都快餓死了,哪里有心思跟你在這化仙
「別人提到八路都嚇半死,就你還在那樂,傻了吧唧的
「你還真別說,要是真有八路在,咱們就都安全了。那八路是什麼?那就是真正敢跟鬼子干的,能不保護我們嗎?行了,別廢話,下面去吧
掌櫃的心情大好,可能是因為見到個活人,也可能是因為有買賣上門,朝陳遠方使了個調皮的表情,折身進了後堂。半晌,面館沒有第二個人光顧,街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走過,掌櫃的端著一大海碗面條上來放在陳遠方面前,又額外打了一小碟花生米,笑呵呵坐在他面前,示意他快點吃。
陳遠方也不客氣,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才抬起頭問︰「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我要是等你問早都餓死了掌櫃的也不生氣,笑呵呵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什麼怎麼進來的?」
「這城門口都被鬼子堵死了,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呃陳遠方突然驚覺起來,感覺眼前這個老頭不像想象中那麼簡單,「就那麼進來的唄,沒什麼特別的啊
「你別唬我了,鬼子的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別說你一個大活人。快給我說說
「不說
「不說我就報官了,到時候你會被抓去油鍋里炸
「你去報嘛,等你報完我早都不在這里了
「嘿嘿,後生家有點膽識啊,看起來不像個普通人
「我就是個普通人
「你不是
「我就是
「不,你不是,你是陳遠方
「啊?」
這一聲差點沒把胃里還沒消化的面條全都擠出來。這個老人是誰?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名號?難道我陳遠方的大名已經遠揚到清水縣城了?不能啊,也沒干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陣仗啊?
「你是誰?陳遠方又是誰?是你兒子嗎?還是你阿公?」陳遠方故意裝傻,再怎麼樣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泄露了身份。
「哈哈哈,後生家,你還女敕著呢,怎麼能在我老人家面前賣弄本事呢?你還沒進來我就知道你是陳遠方,這個絕對不會錯
「這個大錯特錯,第一我不是什麼陳遠方,第二我也不知道陳遠方是誰,第三我更不知道你是誰,我只是來吃面條的
「哦?是小野鬼子叫你來縣城的吧?」
這個人到底是誰?陳遠方感覺頭皮發麻後背發冷,看來今天是遇到難纏的鬼神了,還沒出手就被對方知道了底細,還怎麼交手?說不定這門里門外就埋伏了一大堆的刀槍斧手,隨時一聲令下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不管怎麼樣,不能丟了硬氣,我就抵死不承認,你也不能就不明不白殺了我。
「小野鬼子?哦?你跟鬼子有來往?連鬼子的名字你都認識。看來應該去報官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啊,只要我把你供出去,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賞錢,至少也比這碗面的價錢高出幾百倍呢,哇哈哈,今天算是賺到了
干笑一陣,拿眼再看掌櫃的,只見他表情凝重,一點笑意也沒有,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細細再看,額頭上的皺紋好像被風吹裂了,月兌皮月兌得厲害,連人中處的胡須也好像要掉了,只有緊皺的眉頭顯得很真實,好像在擔心些什麼。
「怎麼?怕了?」陳遠方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逐漸坦然,暗罵這人無禮,竟然敢戲弄自己,哈哈笑道,「你說,我要是把你供出去,能拿到多少賞錢?」
「我一個糟老頭子,沒過多久就要死了的,能值什麼錢?倒是你,無緣無故跑到這城里來,真的是要小心小命啊
「你不值錢?」陳遠方突然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笑出來,強忍住道,「一個八路軍連長,怎麼的也比我這個日本小漢奸之前幾千幾萬倍啊
「你掌櫃的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無奈道,「你小子,這都逃不過你的綠豆小眼楮
「我的眼楮像綠豆嗎?我看你的才像,用什麼東西糊的,怎麼能糊成這樣?誒,你教教我啊,下次要是有人追殺我,我也弄成你這樣子,看誰還能認出我來?」
「行了,別貧嘴,說說為什麼到城里來?」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不然怎麼知道是小野派我來的?」
「這還不簡單?城門把的那麼嚴,你能進得來肯定是有小鬼子的通行證,不是小野派你來你早就被斃在城門口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想進來,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要什麼通行證?」
「行了,別貧嘴了,老實交代交代最近村里的情況
「嗨,連長啊,你是不知道啊
眼前這個老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一段時間出現在兩蛋村的八路軍連長張震。離開兩蛋村後,張震一直在縣城活動,陸陸續續又發展了一些地下隊員,打了幾場游擊戰,弄得鬼子前後難以相顧,又找不到人影,只能把火全都撒在**身上。
這家面館開了也有一陣的了,之前的掌櫃擔心戰亂,早早躲回老家,張震趁機盤下來,天天化妝成老頭的模樣,在這里聯絡其他弟兄。城里,八路軍活動點有兩個,一個是這個面館,另一個是教堂。張震把連慶帶出兩蛋村後,直接帶到教堂交給他的女兒連歡,把連歡歡喜得涕淚俱下,大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從業務關系上看,張震和連歡算是同一個級別的領導成員,都是連長,只不過連歡帶的是**游擊隊,張震是正兒八經的八路軍。不過危難時刻誰也不會去在乎這些身份,反正力量本來就不大,只有團結起來才能給鬼子造成一些打擊。
說完這些,陳遠方感覺很意外。沒想到一進縣城就能遇到老連長,這跟失散多年後遇到老爸是一個道理。久沒踫面,要不是有那頂帽子和手槍,時不時可以拿出來模模看看,還真快忘了八路軍的身份。
張震也有同樣的感覺,不能確定陳遠方是否變節。不過,通過剛才的一小段對話,仍然可以感覺出這個年輕人的聰明和堅毅,要是已經變節的人,完全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沒事跑到這個縣城里來。
陳遠方似乎看到了張震眼楮里隱藏的疑問,拍著胸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敢向天公發誓,我陳遠方還是原來那個陳遠方,而且比以前更純正。要是有一絲半點對不起八路軍,我就當場被雷公敲死
「行了行了,別來老娘們那一套。說說,來城里干什麼?」
陳遠方急忙把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了,听得張震嘖嘖不停,沒想到這個小子竟然會有這樣一連串的奇遇,更重要的是他有膽識和魄力,關鍵時刻真的敢和鬼子對著干。看來,當時果然沒有看走眼。
「接下去打算怎麼辦?」
「本來打算在城里多轉幾天,找到連歡姐,再跟她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麼走。沒想到一進來就遇到你,事情就簡單多了。你教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你小子,倒是很會推卸責任啊
「我推卸什麼責任?要是推卸責任我就一個人跑了,管他救誰不救誰呢。不過,事關有才先生的死活,不能不來啊
「這不只是有才先生一個人的死活,鬼子是想把連歡也一並抓了,把八路軍隊伍一鍋端。我看,這個事情沒那麼簡單。走找連歡去,看看這個問題怎麼弄
「萬一,她一听到有才先生的事控制不住自己呢?」
「放心,她不是那樣的人
「萬一呢?」
「別放屁,沒有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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