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歡一直在謀劃兩蛋村的事,倒不是出于連家財產損失的事,而是因為兩蛋村的地理位置。
兩蛋村正好處在清水縣和南江縣的交界處,如果清水縣是嘴巴,南江縣是肚子,那兩蛋村就是脖子,就是咽喉。咽喉被鬼子控制,嘴巴和肚子就相互連接,吃得飽,能消化,力氣自然也足。只要把兩蛋村的鬼子端掉,就等于掐住了鬼子的咽喉,兩個縣城首尾不能相接,再一個個殲滅就簡單得多。
張震回縣城時,跟連歡大致說了兩蛋村的情況,也說了陳遠方這個人。連歡多少有點驚訝,之前以為陳蛋之後,兩蛋村再也不會有第二個能人,沒想到當年那個流鼻涕光的遠方弟,竟然也能撐起一片天。
後來又說到陸金生,講了他在兩蛋村的所作所為。連歡恨得直咬牙,沒想到當年那個青梅竹馬的後生,竟然成了鬼子的幫凶。還不如當年被**抓起來當場斃了呢。
想到這,連歡心里一陣抽搐,微微感覺太狠心。再怎麼說,這個男人曾經對自己好過,千依百順過。可是,他怎麼能這樣做?怎麼能將民族大義百姓安危置之度外?這還是個男人嗎?想到慘死的火燈叔、李阿乖,想到連家無端被搜查家破人亡,那陣微微的抽搐一下子沒了,一團怒火從腳底燒到頭頂,把眼楮都燒紅了,恨不能立即抓住陸金生,帶到火燈叔和阿乖墓前,就地正法。
這段時間,煩心事很多。縣城八路軍遭到**的瘋狂圍剿,幾個地下成員被抓進去,總部不得不秘密遷移。好在教堂和面館兩個點知道的人不多,暫時還算安全,才能勉強棲身。
來回一折騰,精力全都分散了,縣城自顧不暇,兩蛋村的事也就擱淺。這次陳遠方進城,再次激起了連歡拿下兩蛋村的想法。想法歸想法,辦法卻沒有,差點想破了頭殼。
張震也沒卸妝,帶著陳遠方進了教堂。白胡子馬克正帶著一群信徒做禮拜,吟唱著我愛世人世人愛我等等詞句,回頭看見張震,丟下信徒,出來迎接。
陳遠方對這個老頭沒什麼好感,因為他在逼死阿爹陳蛋的事情上多少也有參與。當年,要不是他作出的偽證,彭欽定怎麼能一口咬定傷勢情況,怎麼有借口獅子大開口。不過,眼下不是計較這個事情的時候。
「這位是?」馬克根本不認得這個年輕人,其實他連陳蛋都已經不記得了。
「自己人張震也不多做介紹,丟下馬克徑直走進後院。馬克搖頭笑笑,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轉身回去繼續做禮拜。
教堂後院少有人進來,里面其實是個四合院,前後左右各有一排廂房,中間一個小庭院,種著一株桂花樹,樹下擺著一張石桌椅,顯得很別致。
連歡正和阿爹連慶坐在石凳子上聊天,連慶冷不丁抬頭看見走進來的陳遠方,急忙起身撲通跪倒在地,不停磕頭。陳遠方也認出連慶,急忙過去攙扶,不讓他繼續跪拜。
連慶老淚眾橫,泣不成聲︰「遠方仔啊,沒想到啊,沒想到最後出手救我連慶的人竟然是你啊。我羞愧啊,真的是沒臉再活在這個人世間啊
陳遠方很想說一句,沒臉活你不也活得好好的,想想眼下不是拌嘴的時候,便道︰「阿慶叔你說什麼呢,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提它干什麼?」
「怎麼能不提,你不知道啊,自從出了村子,我每個晚上都夢到你阿爹陳蛋。他也是真正的兄弟啊。當年要不是他收留我們一家,我們,我們可能早就客死他鄉了。我不是人,遠方仔啊,真的,我連慶不是人。日子過好了,我這顆心就不知足,竟然,竟然能跟彭欽定這個老夭壽一伙,設計害死了你阿爹。我悔啊,不應該啊。我現在想通了,只要你想報仇,我隨時都可以把命給你,一命償一命,絕對沒有第二句話說完,又要跪下來。
陳遠方把連慶攔住,嘴里也沒有說話。從內心深處講,阿爹的仇他從來沒忘記過,之前做了那麼多事,也只是為了報仇。沒想到半路殺出了日本鬼子,把報仇的事攪得亂七八糟。
雖然如此,連家和彭家也都遭到了應有的報應,無形中等于是把家仇給報了。現在,連慶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糟老頭,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已經沒有一點兒意義。還計較些什麼呢?眼下最可恨最可怕的是鬼子,趕走鬼子才是最根本的事。
「阿慶叔,這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什麼報不報仇的呢,眼下最要緊的仇就是小日本。我今天來,還有重要的事跟歡姐商談,您就別再說這些客氣話了,行嗎?」
連歡過來把阿爹攙扶到椅子上,安慰道︰「阿爹,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以後如果還有機會,咱們就多補償陳家。兩家人化干戈為玉帛,化逆氣為祥和,多好的事啊,別再瞎想了,先進去房里休息休息吧
「不行,遠方仔來找你肯定是兩蛋村出大事了。不然,他那麼聰明,什麼事情自己解決不了?」人的變幻果真是快,什麼時候連慶對陳家還是恨之入骨,現如今恨不能立刻變成陳家的下人,當牛做馬賠禮道歉。
「行了,阿爹你先別激動連歡安撫連慶坐下,轉頭問陳遠方,「你是來找我的?」
「呃,算是吧
「行了,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不是咱們革命人的風格連歡瞬間把潑辣干練的性格展露出來,陳遠方吐了吐舌頭,還是沒把話講出來。
「你婆媽什麼啊?大老遠跑城里來,就是為了吐舌頭的?」連歡絲毫不給留情面,弄得陳遠方尷尬又糾結,一件事情憋在心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張震也看不下去,催促道︰「行了,一個大老爺們,別跟娘們似的,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咱也不能在這里久留,一會兒馬克老頭該來趕人了
陳遠方長吐了一口氣,無奈道︰「我本來打算有個萬全的計策再說,既然你們這麼急,那我只好說了。但是,你們一定要忍住啊,千千萬萬不要激動傷心
「行了,別嗦
「有才先生被鬼子抓了
「什麼?」連歡第一個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抓住陳遠方,追問,「他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鬼子有沒有為難他?快說,快說啊
張震急忙把連歡按住,接道︰「暫時還不會怎麼樣,只是吊在樹上,不會有生命危險
「啊?吊在樹上?」連歡臉上立刻閃現出屬于女人柔情和糾結,對丈夫的掛念擔憂之情溢于言表,「有才是個讀書人,哪里經得起這樣折騰啊。不行,我要回去救他
「鬼子就是希望你回去救他陳遠方一氣呵成,竹筒倒豆子般把鬼子為什麼抓彭有才,自己為什麼會到縣城來的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
幾個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誰也沒有先說話。清水縣城中,八路軍的力量有限,加上最近又是多事之秋,根本抽不出足以對抗小野隊伍的力量,回去救彭有才,就是自投羅網。可是,不回去救,自己的丈夫,兒子的阿爹就會活活被日本鬼子吊死。
情何以堪?何去何從?
連歡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沖動情緒按下去後,立刻恢復冷靜,在心中醞釀著各種方案,只是暫時拿不出一個萬無一失的。
「我進城也是萬不得已的事陳遠方率先打破沉默,「我四弟陳四海在鬼子手上,我要是沒把歡姐引進兩蛋村,估計四弟的命就懸了
「小鬼子這招連環套使得很陰啊張震用力拍了桌子,罵道,「去他娘的腿,不行老子單槍匹馬偷偷殺進村,先把小野鬼子的人頭摘了再說
「鬼子里里外外一二十條槍,還有一門像一樣的物件,偷襲恐怕沒那麼容易
「我看這樣吧連歡冷峻說出一句話,「我回去,先把有才替下來,你們再想辦法營救我。如果救不了,那就是我的命
「這怎麼行?你以為鬼子是開門做買賣啊?你去了就能換回先生?去了就等于多死一個,懂不?」
「你有更好的辦法?」
「我有陳遠方心里有點失望,以為只要找到張震和連歡就沒有解決不了是問題,沒想到現在這兩個人都是自身難保,根本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你?」張震眼里閃過一絲不相信,但很快變成淡淡的失落,冷道,「說說看
「其實,我來之前已經想好了。不管怎麼說,我手上都有一支隊伍,雖然是有十幾個人,本領也都不強,但至少有武器,明里跟鬼子沒得拼,暗里打一打也不是沒有取勝的可能。不管怎麼說,歡姐千萬不要在村里露面
「那你四弟怎麼辦?」
「他,他陳遠方一陣心痛,真心希望被軟禁的人是自己,現在,為了全村的安危,為了把鬼子徹底趕出去,只能放手一搏了,相信四弟也能理解。
「我看,這也是一個辦法張震淡淡道,「只不過,沒有必勝的把握。萬一失敗,遠方的隊伍全軍覆沒不說,整個兩蛋村都會被血洗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這麼干連歡也道,「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樣,我先跟遠方回村,觀察觀察情況,再伺機動手
「你?我怕你控制不住,一看到先生被吊在樹上,忍不住暴露了行蹤,那時更危險
「不會,絕對不會這話連歡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還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嗎?
幾個人正糾結著,在一旁听了半天的連慶突來站起來,毅然決然道︰「讓我說兩句。我看,這個時候只有我回去才是最合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