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第十章

作者 ︰ 客子流年

草長鶯飛的春日里,風暖,水淡,花明。

一雙燕子餃著春泥飛到屋檐下搭著新巢,唧唧喳喳好不熱鬧。楊柳搖擺著婀娜的腰肢,枝上冒出青色的新芽,幾只黃鸝鳥兒穿梭在如煙的新綠中,尾羽一點湖水,蕩起絲絲漣漪。

王婉落下最後一筆,只見宣紙之上,鳥兒靈動,柳枝輕擺,動靜相宜。

「婉姐姐的畫真是越發的好了」圍著王婉的是幾個年紀尚小的女兒家,鶯聲燕語好不熱鬧。王婉臉上只掛著謙虛的笑「不過了是下了些功夫學罷了,老師一直嫌我愚笨,只工筆尚能入得眼。」

「婉姐姐謙虛了,我看這畫啊就是極好的,只是……」開口的女孩一臉嬌憨,是李家的姑娘「只是,婉姐姐這紙上,缺了一樣呢?」她信手指去,王婉抬頭一看,梁上新燕餃泥,檐下公子獨自憑欄,王婉不禁臉上一紅,作勢要打「你這丫頭,怎麼打趣起我來了!」

「婉姐姐饒命啊,這可是在你心上人面前,這般凶悍可怎麼得了啊!」李家姑娘假意躲避,聲音卻傳得很遠,眼看著謝謙之就要往這里瞧,王婉臉上燥熱,瞪了那女孩一眼,便在眾女兒家的嬌笑聲里慢慢向謝謙之走去。

她今日穿著一條素色羅裙,玉色的交領上襦,斜插一支玉釵,一派江南女兒家的清秀可人,行走中風吹動淡綠色的披帛,腰肢縴縴,竟比湖邊的楊柳還要動人。

「謙之哥哥,你怎麼不去正院?」王婉笑盈盈的俯身說道,今日是四月十五,如往常般是皇子公主們南苑議書的日子,但今日也是崇德春宴的結束之日,各藝杰出之人將由紅榜題名貼貼于書院正門「小婉在這里還要提前恭喜謙之哥哥今年又奪魁首。」

「你莫要打趣我」難得的謝謙之臉上的笑意滲入了眼底,有如和暖春風,他倦倦的半靠在椅上,似是所有的喧嘩都不曾入耳「手,給我看看。」

「謙之哥哥,這都多久了,用了你送的藥膏早好了」王婉臉上又是一熱,眼前的人卻只是固執的看著她,眼里含著淡淡的寵溺,王婉猶豫了下還是把手伸出來給他看了。

謝謙之細細打量,王婉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她雖然不甘心就這樣嫁出去,不可否認的是謝謙之對她是極好的,就這份好也值得都城里許多貴女眼熱了,只是偏偏……王婉不由得收回了手,只是可惜這輩子他都沒有機會和自己比肩而立。她王婉想要的是一個能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而謝謙之卻是個廢人。

「謙之哥哥,你……」

「大家快去正院,太子殿下來了,靖安公主也來了!」宛如一聲驚雷陡然在人群中炸開。

「靖安公主?太子的胞姐靖安公主?」

「她不是被禁止踏入崇德書院嗎?這是自取其辱來了嗎?」

士子貴女們一邊議論一邊向正院涌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嬌嬌女,她這是要把皇家的顏面都丟光了嗎?王婉心中暗諷,不禁起了湊熱鬧的心思「謙之哥哥,我們也去看看吧,書言,你推著謙之哥哥過來。」

王婉一邊說著一邊率先跑了出去。

「小婉」謝謙之張口欲喚,她人已跑出老遠了。書言不禁埋怨道「王家小姐也真是的,擠擠踫踫的傷著公子怎麼辦啊?」

「跟上去」謝謙之冷聲道,他擔心小婉又對上靖安,怕是會吃虧。

崇德書院南苑的正門被堵得水泄不通,眾人雖都存了看熱鬧的心思,但是靖安公主積威在前,榮寵在身,故而也無一人敢多說什麼。

站在最前面的是崇德書院的院長孫淵,他身後站著的依次是謝弘,王顯,張家的張鵬舉和張鵬遠二兄弟及北苑的各位青年才俊,西苑的貴女們多數只在西邊長廊觀望,而皇家的其他公主皇子多數也在東邊駐足。

「靖安姐姐是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楚雲探頭惱怒道「還連累著我們一起被人笑話。」

「六妹妹慎言」楚雲的母親是王家的嫡女,皇後體弱,後宮事宜多數都交予貴妃,後宮中自然沒有誰會主動和這個王貴妃的獨女對上的,除卻三皇子楚豐。

三皇子楚豐的生母就是謝家的嫡長女,皇上子嗣雖不少,但大皇子和二皇子生母身份低微,成年後便遣去了封地,太子顏排行第四,還有個小五今年才十一。

楚豐出生時,謝家一度聯合朝臣力諫皇帝廢了多年無出的朱皇後,改立謝貴妃為後,立楚豐為皇太子,聲勢浩大,然而最終還是敗于朱王兩家聯手對抗之下。

「我可沒三哥哥那麼好的脾氣!」楚雲冷道,忽然眼楮直勾勾的盯著拐角處「是誰?竟然膽敢偷听,出來!」

被呵斥的正是王婉,被人群跌跌撞撞的擠到這里,想過去西廊又被阻斷,只能窩在此處。這時又听見這小公主的呵斥,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小女子見過三皇子、五皇子,見過眾位公主」王婉儀態端莊的行了大禮。

「你是哪家的女兒,青天白日的鬼鬼祟祟做些什麼?」楚雲皺眉道「還衣著不整!」

感覺到四方打量的目光,王婉跪在地上只覺得異常屈辱,一口銀牙都恨不得咬碎。這是嫡母提過的六公主楚雲吧,與她也算是表姐妹了,換了她那幾個嫡出的姐妹,只怕這位公主殿下早親親熱熱的上去喚「表姐、表妹」了。只因為她是個庶,就只因為她是個庶出啊。

「是王家的小姐吧」王婉訝異抬頭,只見那青年生的一副好相貌,儀表堂堂,身軀筆直修長,眉眼含笑「听說工筆畫堪稱一絕,又寫得一手好書法。」

楚雲心思一動「原來是舅舅那邊的人,怎麼不早說?」

「路上匆忙,污了形容,怎敢再報家門?」王婉雖不知那位三皇子為何替她解圍,但總歸是承了他的情。

「參見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呼聲振耳,眾人跪拜。

王婉雖是跪著,卻也忍不住探頭去看,只見地上跪了烏泱泱的一片,車簾掀起,那少年的姿容映入眼簾。雖早聞太子絕色,但等她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這世間竟真的有這般美麗的少年,四月的春光都不及他眼角的風情。而明黃的太子服制則彰顯著這少年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王婉痴痴的看著他接受眾人叩拜,心里一陣浪潮翻涌。

世間絕色的容顏,世間尊貴的地位,還有近乎完美的教養禮儀。她可望而不可求的一切啊,是不是只要能站在他身邊,就可以擁有一切;是不是只要獲得這少年一眼青睞,她王婉就可以一步登天。

王婉的目光是那樣熱切,帶著對權利的狂熱渴望,讓他想要辯解都覺得無力。

跪拜的人群里,謝謙之的輪椅顯得格格不入,他討厭這種不同,反復得提醒著他,他比別人少了兩條健全的腿。他的余光一直看向王婉,可王婉卻毫無察覺的用一種格外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大周的尊貴的太子殿子。

謝謙之冷冷的笑,手不自覺的攥成拳頭,青筋暴起。

在眾人的注視下,楚顏轉身伸出手,車里的女子扶著他的手走下了馬車。

烏黑的長發綰成朝雲近香髻,她著一件白色窄袖上襦,外罩圓領半臂,衣緣袖口都是金絲刺繡,下穿一條真絲織金的高腰襦裙,更將身形拉得修長美麗,灑金繡花的披帛在雙臂間垂下,隨風輕搖,宛如佛前飛天的舞女,飄逸的不沾絲毫人間煙火氣。

「見過公主殿下,公主萬安」心中再不平,該盡的禮數卻還是要盡的。

「免禮吧」靖安開口道,未曾顧忌眾人的眼光,和楚顏比肩,腳下的步子卻未停。

眼見著兩人離正門越來越近,學子們已交頭接耳,孫淵再站不住,帶人攔在了靖安面前。

「公主留步」一個箭步堵上前的是謝弘,英武的少年做武士打扮,分明是無禮至極的舉動他臉上的笑容卻是張揚無比,靖安身後的禁衛軍們正要上前卻被她揮手制止。

靖安是記得謝謙之這個弟弟的,他與謝謙之的眉眼只有三分相像,而人更是截然不同。如果說謝弘像是朝陽,溫暖奪目,謝謙之則像冷月,看著能照亮黑暗觸到卻是一片冰冷。而靖安記得更清楚的是謝弘的前途險些折在了這里,折在了這一日。

「公主請回吧」孫淵上前道,斬釘截鐵的口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謝弘看著眼前的女子眼楮一轉,不見喜怒。

「老師,皇姐今日是陪我來的」楚顏笑道,他難得一笑,這一笑又不知惑了多少世家貴女的心。

「老朽不知崇德一家小小書院竟勞動公主帶了這麼多禁衛軍前來」孫淵正視著靖安的眼楮,聲音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嘆息,眾人不由得一肅「今日我可以放公主殿下進南苑,但這並不是崇德書院的忍讓和屈服,而是對公主您的侮辱,公主您已經成年,您應當為自己曾說過的話負責。」

這算是當眾斥責了,人群中謝謙之遠遠的看著,看著這個一貫順風順水的女子要怎樣面對這場她自己造成的責難。

楚顏看向身側的靖安,他亦想明白今日她為何一定要跟來,而且還是大張旗鼓。

靖安卻只是微微低頭,道「敢問老師,這是不接受靖安這個學生了嗎?」

「老朽不敢當公主一句老師,還請公主另擇高明!」哪怕是皇家子女,尊師重道四個字也是極重要的,孫淵如此一說,可以想見靖安原本就不好的名聲今日之後會變得怎樣的狼藉不堪。

帝女又如何?還不是無人敢求娶?王婉心中隱隱快意。

「那靖安是問,先生可還記得崇德書院的立學之本是什麼?」那女子無畏無懼,凜然自若的姿態竟叫人不自覺的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天下無不可教化之人,孫淵心中一震,眾人亦是面面相覷,想來是都想到了。

「那靖安敢問先生,芸芸眾生,靖安尚是世間一人吧。」

這一句駁得漂亮,謝弘不禁挑眉,與王顯等人交換了眼神。

「靖安冒犯了,崇德書院立學百年來,文臣武將不計其數,靖安年少,出言不遜原是我的過錯」听她低頭認錯,楚顏眼中極快的滑過一絲不悅,眉頭微皺。

眾人卻是詫異抬頭,靖安公主竟然低頭了,皇家的威嚴向書院低頭了。

東邊長廊之上,眾位皇子公主的臉色更是鐵青難看。

「如先生所說,靖安已經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那女子高昂著頭,聲音一冷「那麼身為公主,靖安在此再問先生,南苑議書所為何事?」

「使當權者納百家之言,听萬民之意。」

「那靖安再問,靖安可是這天下萬民中的一人,靖安所言難道就不是民意?只因靖安所言冒犯了書院的百年威嚴,先生就要違背書院的立學之本拒靖安于門外?靖安身為公主不免擔憂,崇德書院尚且偏听偏信,那太子如何在此納百家言,听萬民意!「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直到多年之後,謝弘仍記得那個十七歲少女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與神采飛揚的眉眼,她的美麗就像一團火,灼進人心。

「敢問先生,靖安此刻是否能走進北苑。」

眾人靜默,孫淵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側身拱手「老朽受教,恭迎公主。」

華燈初上,白日里的一場風波似乎已經平息,眾人雖還是議論紛紛但到底抵不過春宴的誘惑力。

謝弘不曾想過會這略微偏僻的原子里遇上靖安,她不知在囑咐著禁衛軍統領什麼,神情頗為嚴峻,夜風里,臉色也分外蒼白。

「謝弘?」他正要走,卻听到靖安喚了他的名字,公主竟能記得他這號人?謝弘也是訝異,轉身單膝行禮道「參見公主殿下!」

「起來吧」她的聲音似是疲倦非常,明明腳步已經踏了出去卻又生生一頓「我听說崇德書院你武藝第一,兩宴的安全都是你負責的。」

「回公主,正是。」

「我看你布置似乎差了些,這滿園的皇子公主,你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男人的事她一個女子懂什麼?謝弘第一反應就是這位公主閑的無聊多管閑事,不由輕蔑道「我想公主是多慮了。」

多慮了嗎?靖安捂著胸口,閉上眼仿佛就能看見鮮血濺上了花瓣,那一劍正刺中她的左胸,怎麼可能是多慮了呢?

「太過自負可不是好事,謝公子還是多上些心吧。」

靖安到正院的時候,正好是琴藝結束,歌舞即將開始,而下一個上來的就該是王婉了,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皇姐,過來」阿顏正南坐,嘴角一絲笑意招呼著她,舞女們齊齊下拜,胭脂紅舞衣像是開出的花一樣綻放。靖安的手心冰涼一片,勉力展開了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沒有人知道她此時割舍了什麼,在她走向阿顏的時候她已經做出了抉擇了。好難好長的一條路啊,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了,如果一切都是命,那她也無能為力了。

靖安身後,舞女的袖子如雲般展開,起起落落。

「手怎麼這樣涼」楚顏拉過她的手,笑道。靖安看著他,靜靜的看著,心中不祥的預感卻越發濃重了,她的手在抖,笑容也在抖,她做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個最大的賭注。靖安默默的反握回去,緊緊地反握回去,她將一切交給命運,她的命,謝謙之的命,只有阿顏的命,就算死她也要守住,就算死也不能讓他和王婉再有交集!

隔著盞盞明燈和人群,靖安看著坐在阿顏右側下首第二席的謝謙之,毫無顧忌的看著,靜默的看著,謝謙之……如果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該怎麼辦呢。

「謝太子殿下賜酒」靖安的心跳陡然加快,就是這時了,就是現在了,她幾乎是盯著王婉的動作,看她抬袖,掩嘴,飲酒……

刺啦!

那群黑影出現,現場一片混亂的時候,靖安就知道該來的永遠躲不掉,就好比現在刺進她左胸的劍,如前世一樣的疼痛向她襲來,冷汗順著額頭滑下,入目的是楚顏驚慌詫異的臉,她想說些什麼……面前的刺客卻要拔劍,他們的目標果然是阿顏。

靖安撐著一口氣,兩手狠狠的握住了劍刃,痛入骨髓的瞬間,那人的抽劍的動作被迫一頓,借勢又狠狠的把劍往前一送。

「啊!」靖安止不住的一聲痛呼,溫熱的血濺上了楚顏的臉。

楚顏強撐著頹軟的身子,滑出袖間的匕首勉力一擲傷他個措手不及。

那黑衣人眼露凶光,中了迷藥還能清醒至此也算他本事,眼看著同伙已在混戰中折死過半,那人也不戀戰,轉身而去。

「皇姐,皇姐」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白衣,也染紅了楚顏的眼。

「阿顏」她痛得極厲害,那劍刺得極深,她連說話都痛得有如錐心,伸出的手顫抖的安撫著他。

總算,總算這次不是他的血染紅她的裙裳。

「阿顏,別怕。皇姐……不是說了,就是死也要護住你的,別怕……他們再也傷不了你了。」

「……救駕來遲……」耳邊響起的是誰的聲音,靖安覺得她似乎可以安心睡去了。

「謙之哥哥!」那聲痛呼卻驚醒了她的迷夢,痛,好痛,讓我睡吧,天地都在晃動,抱著她的人是誰?靖安卻努力的睜大了眼楮,透過模模糊糊的人影,終于看到了那個人,他的衣裳也沾上了血,大片大片的血啊,生死不知。

謙之……意識陷入一片漆黑的時候,仍有一滴淚順著眼角滑下,沒入黑暗冰冷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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