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紅葉枯枝在雨中晃蕩,還不曾踏進那雨幕之中,濕冷的寒意已撲面而來。楚顏討厭這樣的雨,討厭這陰沉沉的天空,仿佛能勾起人心中所有陰暗的**。雨中的層層宮室更像是一頭陰沉的巨獸,吞沒人所有的希望。
「殿下,王側妃來了」
「嗯「今日是去給母妃請安的日子,他自然是記得的。
王婉極有分寸的停在離他五步外的位置,雖然極厭惡這女子一副溫婉恭順的模樣,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王婉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會給他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楚顏丟開了書,慢慢站起身來。王婉偷眼看著,嫁給他三年,當年初見驚艷的十五歲少年被時光雕琢得越發精致,褪去了當年的稚氣,稜角分明,低眉抬眼俱是風情。她終于實現了當初的願望,站在他的身側,與他比肩而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不甘心,還是得不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王婉暗自咬牙,眼光回轉卻發現楚顏正打量著她,玩味的、危險的,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戲謔的笑,讓王婉心里發毛「殿下……你這樣看著妾身作甚,可是妾身哪里不妥嗎?」
「哼」楚顏冷笑了一聲,再未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雨水順著油黃色的傘面滑下,身後的女子藏著什麼樣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他厭惡著卻也像戲耍獵物一樣縱容著,他想看看她到底能爬的有多高。楚顏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三年前她那雙眼楮里所透出的渴望,那渴望居然讓她戰勝了恐懼,以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慕為資本和這天下間兩個地位最尊貴的男人談判。
「听說你以死相逼,不肯退婚」帝王的面容隱在高高的王座之上,說出的話更帶著讓人顫抖的威壓。
「是,女子名節為重,無故退婚,王婉寧願一死」跪著的女子聲音雖抖,卻不卑不亢。
「那便賜你一死,左右是個庶出,王家也不會討什麼說法」十五歲的少年滿不在意的說著,仿佛對他而言,她的命如草芥一般天生就該讓人踐踏。
「太子殿下,王婉死不足惜,可殿下是想害你皇姐一生被所愛的人怨恨、唾棄嗎?」那女子卻是在笑,笑的得意。
「王婉,你若是退婚,皇後自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嫡子正妻你好好估量。」
「聖上美意,王婉雖與謝家公子青梅竹馬,但如今他得公主垂青,王婉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與公主相提並論。只等謝家公子退婚,如今謝家並無動靜,王婉怎能做無義之人,無故退婚。」
「你待怎樣?」楚顏冷了臉,轉頭正色看她。
昏暗的大殿里,那女子身形縴弱的跪在地上,卻抬著頭,眼神發亮「王婉斗膽,願和公主一樣,稱您一句父皇。」
行到安寧宮,楚顏一行人都停了下來。
安寧宮前,皇後身邊的劉姑姑為難的看著跪在殿前的女子。
秋雨寒涼,萬物都隱在一片陰暗沉淡的色彩當中,那女子穿著黑色團花對襟上襦,一條紅色的齊腰裙,成為這一片陰暗里的一抹亮色,她眼中的絕烈更像是能灼傷人眼的火光。幾個宮娥在她身後替她撐著傘,雖擋住了秋雨的寒涼,但地上已積了雨水,她跪在地上,半幅裙裾已濕了個透。
楚顏不覺嘆了口氣,他雖早料到今日會是這般光景可當自己真正看到時心中還是無奈。
謝謙之入御史台,官至從三品已是破例。可他尚且不知收斂,這個月來屢次彈劾幾家世子品行不端,尸位素餐。終是惹惱了幾個世家,聯手上奏,誣陷又如何,證據確鑿他謝謙之就只能一嘗牢獄之苦。
楚顏慢慢走上前,走到靖安身邊半蹲了下來,繡著龍紋的黑色披風毫不在意的拖到雨水了里「皇姐,回去吧,父皇若是不想見你,你求母後也是無用的。」
「阿顏」她側過臉,軟軟的喚他,雨水順著她的臉滑下,她的眉眼一如當初。
楚顏也覺得奇怪,三年多了,父皇漸漸的老了,一日比一日多疑了。母後比之以往多了疲累,興許是最疼愛的女兒不在面前了,處理起後宮事宜也比以往要冷酷了些。王婉被磨得越來越圓滑,謝謙之呢,隱忍了多年之後開始小露鋒芒……
只有這個皇姐,固執驕傲一如當年,仿佛永遠不會被歲月改變,永遠不會被這再骯髒不過的紅塵污了模樣。
「阿顏,你替我求求母後好不好?」她抓住他的手還沾著雨水,冰涼入骨。
「皇姐,這樣不行的,謝謙之做錯了事理應受罰,幾日的牢獄之災父皇已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阿顏」她搖著他的手,負氣道「我不懂那些朝堂上的事,罰他閉門思過就好了,何必一定要下獄呢?這幾日天涼,他的腿才好了些……」
楚顏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的听著,看著她浸在雨水里的雙腿,他想問問這樣跪著,她的腿怎麼樣呢,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心里涌上一陣莫名的煩躁,謝謙之,你何德何能啊?
楚顏不再多說,起身就走,他身後的一行人也跟了上來。
「阿顏!」他听見她又喚了一聲,帶著哽咽和無盡的委屈。你有什麼好委屈的,還不是自找的,他這樣想著,心里卻更難受了。
王婉站在外間,听不見他們母子敘話,一手撫弄著衣緣繁復的花紋,一邊淺淺的笑。這世間最不能掌握的就是情愛了,帝王家又如何,一樣會被拿捏得死死的,听說與謝謙之瓜葛匪淺的風塵女子眉眼與她有幾分相像呢,看那個小公主竟然還這樣為他跪著,連她王婉都不禁為她委屈呢。
正殿里,朱皇後扶額嘆息「阿羲還在外面跪著嗎?」
「是的,母後」楚顏低頭恭敬答道。
「那孩子就是個死心眼的,你父皇當真不願見她?」
「父皇也是替皇姐委屈,畢竟雖有許多不實,但謝謙之救了那女子,養在他處是實情。縱是如何說他們間毫無私情,這干系也是月兌不了的。」
「唉……苦了靖安了」皇後皺眉道「總不能讓她在這一直跪下去吧,天涼傷身,當初的那一劍幾乎要了她的命,再弄個舊疾復發什麼的為人父母怎能不心疼。」
「是」終歸還是皇姐贏了,楚顏扶著朱皇後坐回軟榻。
「既然是那個風塵女子惹出的爭端,吩咐人結果了就是,別留著給你皇姐添堵了。」
「娘娘,不好了,公主昏過去了!」
「什麼!」
遣人送走了太醫,楚顏回了東邊寢殿。
皇姐十四歲以前一直是住在安寧宮東殿的,十四歲以後挪居芳華殿,這里也就空下來了。
掀起床前的簾幕,鵝黃色的被褥里,那個方才還軟軟喚著他的女子靜靜躺在其中,臉色寡白。這就是他的皇姐,有時倔強驕傲讓人厭惡,哪怕方才已經是強弩之末,還是挺著脊梁跪得筆直,絲毫不肯示弱。
那個人在她心里真的那樣好嗎?她做了那麼多真的值得嗎?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僅僅是一場交易,甚至是王婉主動找了謝謙之,希望他不要礙了她的道,謝謙之才退的婚。她冒死替謝謙之擋了那一劍又如何,如果不是王婉開口他是寧死也不會負了她的。哪怕是現在,謝謙之這樣急功近利的往上爬,他猜也不過是想讓王婉看看,讓她後悔罷了。
值得嗎?楚顏坐在床頭,伸手,漫不經心的剝開她的衣襟,手輕輕點在她左胸上的那道疤痕。三年了,還不見絲毫消褪,足見那一劍傷得有多深了。手慢慢的往下,堪堪的停在了月白底色的肚兜上方,女子的胸口輕輕的在他掌下起伏,柔滑溫軟,不似他的手,掌心虎口都磨出了老繭。
這才是在帝王家嬌寵長大的女兒啊,楚顏的手整個貼上了她的胸口,她的心跳順著他的掌心傳達到他的心底。他竟有些舍不得放開了,這是他要守著的人。從一開始,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就告訴他,芳華殿里嬌寵的女兒家是他的寶物,帝後的掌上明珠,容不得一絲委屈。如果他做不了一個好弟弟,如果她不喜歡他,帝王還有其他的兒子可以取代他。
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華。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帝後對這個公主擁有美好德行的期望,但楚顏知道,這只是在說芳華殿罷了,這座宮殿會是整個宮闈里最干淨的。
楚顏厭惡過她,為什麼所有人都活在污沼里,靖安卻能活得干淨肆意。但他的皇姐實在是讓人厭惡不起來的人。她所付出的所有感情,都干淨決絕的一如她本身。愛就是愛,傾其所有,永不退縮。更可怕的是她的執著與忠貞,忠于自己的感情,不會矯飾,始終如一。
所以,他從開始的討好到慢慢的卸下心防,漸漸的讓她住進自己的心,開始和他的父皇一樣寵著她,慣著她,直到她遇上謝謙之……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開始羨慕呢,是從她毫不猶豫的擋在謝謙之前面嗎?還是看她三年如一日的愛著一個人,他的皇姐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他的皇姐出嫁了,他的包袱終于卸下了,可為什麼他卻覺得難受呢。
他是真的不懂還是不想懂,不願懂呢,是太過無望了吧。
楚顏眼底眼底涌上一層陰暗,床榻上的女子依然無知無覺,宮人低頭守在拐角。
風帶起紗幔輕揚,床榻前,那個絕色的男子緩緩埋首于女子胸前,輕吻,廝磨,烙下一串濕熱的吻痕。
他怎麼會不懂呢,他說的一直都是他的皇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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