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臉色青白,緊抿的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都依靠在攙扶她的宮人身上,只是一雙眼楮卻分外明亮銳利的盯著王婉「你再說一遍,你心悅誰?」
「皇姐,你怎麼來了」楚顏疾步行來,將靖安從攙扶的宮人手里接到自己懷中,一雙眼楮微挑,掩去其中的怒意,饒是如此,靖安身後的宮人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妹妹身子好些了嗎?原想著妹妹一醒來就去看看的,可又怕擾妹妹清靜」楚豐亦是含笑上前,一派憂心「你皇嫂也很是擔心你的身子,今日還與我說,過幾日待妹妹身子好些了就進宮來看看。」
靖安這才慢慢收回停留在微微身上的目光,低頭道「勞三哥掛記了,也請三哥轉告表姐,靖安並無大礙,請表姐安心。」
三皇子楚豐的正妃便是朱家嫡出的女兒,是靖安的嫡親表姐。
「王婉,我在問你話呢」靖安回過頭,仍是緊緊的盯著王婉,手不由得抓緊了楚顏的衣袖,仿佛她剛才听得話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繆。
王婉不明白為何這位公主殿下從一開始就對她抱著如此深的敵意,她的目光銳利的有如實質像是穿透她的身體看透她的心。可是哪怕知道她對自己懷有敵意那又如何呢,她還是要沿著自己選擇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回稟靖安公主,民女王婉心悅三皇子殿下,久矣!」
「王婉!」靖安陡然抬高了聲音,正色看向那倔強的女子「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心悅我三哥,那謝謙之呢?和你有著婚約的謝謙之呢?」
自她回來之後連提都不曾提過的三個字終于月兌口而出,靖安一愣,王婉也是一愣。
王婉近乎訝異的看著靖安,她第一次看見眼前的女子失控,哪怕是面對寒意森森的刀劍他都面不改色,此刻卻因為一個名字失控,難道……是,一定是的,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為什麼她在第一次第一次見面時就那樣為難自己,才解釋得通她對自己這莫大的敵意。
「王婉」她抬起頭,笑得淡然自若「當真心悅三皇子殿下,至于與謝家公子的婚約,不過是父母之命,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
兄妹?呵,兄妹,她還真的想讓前世的謝謙之親自來听听她口中的這句兄妹。
楚顏清楚的感覺到懷中的女子幾乎是一個踉蹌,整個身體都依賴著他的扶持才能站穩,從他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見她胸上的傷口已經崩裂,血染紅了衣襟,謝謙之,這個人對她皇姐而言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嗎?
「好,很好」靖安呵呵的笑著,抬起頭「那,我就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殿里漸漸的靜了,靖安整個人都埋在阿顏的懷里,放肆的笑著,笑得眉眼彎彎,笑得淚眼模糊,笑得全身都在顫抖……
淚眼朦朧中,她仿佛又看見了王婉埋頭在謝謙之膝上,而她的丈夫斂眉低頭,無限溫柔。
「你們在做什麼?」一身紅衣的女子沖上前去,眼里滿是震驚與慌亂,幾乎是下意識的甩手一個耳光就沖王婉招呼過去,然而在下一刻,她卻傻在了原地。
謝謙之的臉留下了清晰的五道指痕,他將王婉護在了身後。
那一刻,幾乎所有支撐著她走到現在的勇氣全部失去。
她替他想了無數的借口,只是誤會,只是他無法避開,只是……只是什麼呢,她站在他的面前,等他用那張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口給自己一個解釋,哪怕那解釋再荒謬她都可以接受,可是他卻只有緘默,一如既往的緘默。
「為什麼?為什麼!」她哭鬧著砸爛了他的書房,可他卻還在燈下執一本古卷,安靜漠然,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終于,她失卻了所有的勇氣,頹軟在地上,在他的腳邊「謝謙之,你告訴我,為什麼?」
「公主」他開口,聲音冰冷而淡漠,淡漠得像他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情緣「您的父皇應該沒有告訴您,王婉與我原本就是有婚約的,如果不是我服母喪,十六歲時我就已經娶了王婉為妻。如果不是因為您那高貴而不容拒絕的愛情,我們又怎麼會被拆散?」
「你在說些什麼啊」她抬頭看他,滿是不可思議「王婉她不是喜歡阿顏嗎?她甚至是在我們定下婚約前就和阿顏在一起了。怎麼會是因為我?如果,如果她真的和你有婚約,那也是她先舍棄你的啊,是她先舍棄你的!」
她的話明顯觸動他身體里名為驕傲的那根神經,謝謙之冷冷的笑著「是啊,在公主眼里,我如何能與您的弟弟相提並論,我被舍棄就是應當的嗎?十余年的感情在您的眼里與富貴想比或許不屑一顧,可在我們眼里它沒有那麼廉價。這樣的你也配談愛一個人?你的愛情難道不是荒謬而自私的嗎?」
「公主,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自私而魯莽的決定才締造了我們所有人的悲劇。」
她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她只一句句的重復著「我是真的愛你」,她在空蕩蕩的書房里待了一夜,反復想著,是不是真的因為她才讓三個人都陷入悲劇。
她沒有人可以傾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決不允許她像一般的女子一樣可以回娘家,可以找兄弟來撐腰。靖安如果說一句委屈,不好,等待謝謙之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她知道他不在乎,他從來都沒在乎過,舍不得的人只有她。所以靖安只能笑顏如花,只能告訴所有人她很好。
可是謝謙之,王婉承認了啊!她承認了啊!沒有靖安,沒有太子顏,沒有父皇母後的逼迫,她還是舍棄了你。所以……你憑什麼,憑什麼那樣篤定的相信她,憑什麼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向我。你憑什麼讓我在那樣的愧疚和罪惡感里痛快掙扎,憑什麼讓我和父皇生出間隙,甚至做了不孝女兒。
還有那八年,我用心愛著你的八年啊,就這樣被你踐踏在腳底下。我以為所有的怨恨都是我自己埋下的因果,到頭來呢,這分明不是我的錯啊!
「皇姐」眼前漸漸清晰的還是那少年絕色的眉眼,大殿里回蕩的是靖安一聲聲嗚咽,像是要把上一世的委屈通通哭出來一樣。
「皇姐,你要不喜歡她,那就殺了」楚顏的唇抿成削薄的一線,眼中無比認真,仿佛只要她一句話,他就真的會替她殺了王婉。
「不,留著她」靖安卻是在笑「我不是還祝了她與三皇兄有情人終成眷屬嗎?我要看看……」看看這一世謝謙之會是怎樣的反應,他的小婉真的舍棄了謙之哥哥呢,她真是好奇呀。
靖安從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胸中翻涌而出的恨意,如野草般瘋長,讓她難受,讓她暴躁,她必須做些什麼才能撫平這洶涌的浪潮。
楚顏低頭緩緩抱緊了她,原本想問的話也堵在了胸口,罷了,他是不知道靖安經歷了什麼,他也不知道謝謙之在靖安的心里究竟佔據了多大的位置,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只需要知道這些都只會讓靜安更加依賴他,更加在意他就好了。而他也會讓她一日比一日更依賴自己,讓她漸漸的只依賴自己,讓她所能看見的只有自己。
少年慢慢的笑開,在靖安恍惚的時候悄無聲求卻又強勢無比的與她十指相扣,父皇說得對呢,芳華殿里藏著寶物。可寶物本來就不應該公諸于世的,本來就應該藏在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地方,寶物怎麼可以拱手讓人呢,他會一直一直守下去的。
謝家西苑。
染血的繃帶被放在一旁,一縷血跡在水中溢開,妖嬈而淒艷,水面平靜的倒映出他的側顏,安靜而美好。
「公子的傷再修養些時日就大好了」太醫換了藥,淨手笑道。
「有勞太醫了」謝謙之淺笑道,溫文爾雅「冒昧問太醫一句,不知靖安公主現下如何?」
本是極突兀無禮的一句話,可在他問來卻好似天經地義一般十分自然。問得太醫一愣,想到前幾日來太醫局問他傷勢的丫頭也正是靖安公主身邊的貼身丫頭,陡然明白了過來,莫不是這位和公主?
「公主殿下的身子已無大礙了」太醫笑著答道「前幾日有位梅香姑娘也來問過公子的傷勢呢。」
梅香?謝謙之的手指下意識的一動,嘴角卻漸漸彎起溫和的弧度,暖意融融的幾乎要消弭這蕭索與荒涼。靖安果然還是如同前世一樣啊……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她,不急,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謝謙之沒想到的是僅僅過去兩日,他便真的受到帝王傳召,隨父親謝文入宮。
厚重的城牆,高高的宮闕,守衛如林的軍隊,衣袂翩然的宮人往來其間,這一切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樣子。只是彼時,他端坐在馬車里,穿過重重宮闕,宮人避讓,侍衛行禮而不是如此時一般,被形形j□j的目光窺視。
待到明德殿前,謝謙之額頭上已滲出薄薄的一層汗水來,卻仍是風姿不減,一身牙色朱子深衣,青巾束發,一派世家公子魏晉風度。
宮前的內侍進殿通報,他父子二人候在殿前,見謝文仍是愁眉不解,謝謙之不禁寬慰道「父親毋庸,聖上是明理之人,想來不會過分為難三弟的。」
「但願吧」謝文長舒了口氣,傷得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靖安公主,聖上看在謝家面上,固然不會多為難,可弘兒的前途……
「太子殿下到,公主殿下到!」宮人們跪了一地。
謝謙之陡然抬頭,珠簾玉墜的馬車,四角的風鈴叮當,紗幔在風中飛揚。
他看著那絕色的少年率先下了馬車,伸出了手。
紗幔被一只手輕拂,珠玉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音,他看見絳紅色的衣袖在風中輕搖。而後珠簾下探出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明艷眉眼,那一刻謝謙之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樣,隔了十七年,時光竟然真的把那逝去的容顏帶回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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