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要告退,各自回去,只听皇後又道︰「皇上,今晚的牌子還沒翻呢說著就讓內務府將各妃嬪的綠頭牌呈了上來。
此言一出,剛才還無精打采的女人們瞬間跟打了雞血一樣,因為下毒一事的干擾,倒是忘了那最要緊的了,今天打扮得這麼美麗不就是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嗎?
皇帝看起來卻不是那麼的有興趣,畢竟才出了那麼一樁事。大約是看在皇後的面子上,他還是勉強低下頭去看那些刻著妃嬪名字的綠頭牌。
尹海棠心中不可抑制地難受起來,他是皇帝,坐擁天下、後妃無數的皇帝,而她只是那麼多女人中默默無聞的一個。
「皇上,今兒,尹美人可是受委屈了靜妃適時開口,內里的含義不言而喻。
尹海棠一驚,緊張地低下頭去,不去看皇帝的手是否伸向了她的牌子。
「恭喜尹美人,美人妹妹,今晚可要好好服侍皇上呀是皇後含著笑意的聲音。
尹海棠腦子里一片混亂,當她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出現在承恩殿的寢室中了。
「今年多大了?」皇帝正坐在她身邊,溫和地看著她。
「臣妾,今年十五了尹海棠幾乎能听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她多麼想抬頭問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他呢?莫言?按捺下緊張,大著膽子抬起頭來,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些過去曾經熟悉的光芒。然而,除了那俊朗的眉眼,相似的輪廓,在那深得看不到底的眸子里卻看不到一絲異樣。
他忘記她了?他根本就不記得曾經有過那樣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他的生命里?還是,根本就是她認錯了,只是兩個相似的人罷了。想到這里,尹海棠突然有點冷靜下來,當年的莫言哥哥固然跟面前的帝王很像,但是他從前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且還有可能是皇太子,又如何會深受重傷而倒在一個偏遠小城中呢?
「看夠了沒有?」皇帝突然開口說話,眼中帶了一抹戲謔。眼前這個女子除了這張臉,似乎也沒那麼像他的涵兒。
尹海棠突然就紅了臉,也許,真的是自己搞錯了。可是,他們如此相像,她竟舍不得挪開自己的視線。
「朕還有些奏折沒有看,你先自己歇一會兒吧皇帝笑著刮了刮她的臉頰,便起身去了側間的小書房。眼前的她,終究不能與涵兒相提並論。
尹海棠萬萬沒想到宴會上嚴肅的皇帝竟會對她做這個動作,就像逗小孩子一樣,等反應過來臉就更紅了。
龍榻十分之寬大,帳幔層層疊疊,夏日薄薄的錦被模起來異常光滑,透著絲絲涼意。
尹海棠坐在床頭,抱住自己的雙膝,不自覺地往側間看,皇帝不睡,侍寢的宮嬪哪里敢睡。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上想別的,只知道,里面那個人即將會成為他真正的夫君。原本,她對于侍寢是很排斥的,一方面不想被卷入宮中的爭寵奪愛,另一方面她並不想把自己交托給一個完全不認識沒感覺的人,就算代價是孤獨終老也在所不惜。然而現在,當她看清楚皇帝的相貌……她的心就不再排斥,甚至有那麼一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待。他們也許不是同一個人,但是那幾分相似,那幾分感覺,就足以讓尹海棠心動了。
在七歲的小女孩心里,或許還不知愛慕為何物,然而那個人的身影就像種子一樣埋在了她的心里,生根發芽,再經過這麼多年,那份感覺早已在心里醞釀成了一壇醉人的酒,雖有苦澀,更多的卻是甘醇。現在的皇帝,對于尹海棠來說,就像是早已無望的生活中突然出現的一顆明星,似乎又照亮了她的未來。今後的路要怎麼走,她還沒有想好,只知道,眼前,她正在等待的那個人,隱隱和內心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砰然,心動。
一個人坐在床頭,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尹海棠忍不住打了個盹兒,頭一點下去,磕到膝蓋上,醒過來。她揉了揉眼楮,身邊還是空無一人,整個室內安靜無比,探頭看了看側間,還有燭光。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去皇上身邊看看,于是小心翼翼地下床穿好鞋子,躡手躡腳地來到側間簾子口。走到這里,她又頓住了,生怕打擾了皇上處理國家大事,到時候惹惱了聖駕。
站在簾子外面,側耳細听,卻是半點聲音也听不到,尹海棠不禁想,皇上不會根本就不在里面吧?
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就更按捺不住了,輕輕地掀開簾子,繞過屏風往里走,卻見皇帝正趴在案頭,睡著了。
那緊蹙的眉頭,那疲憊的臉龐,不禁讓尹海棠生出憐惜的念頭來,皇帝也會有累的時候吧,平時在別人面前還不能輕易表現出來,也只有在睡夢中會露出脆弱的一面。
尹海棠大著膽子走近幾步,看到桌上有一大摞奏章,但是皇帝的手邊卻橫著一幅畫,畫中的女子是那麼美,傾國又傾國,想必這就是那涵妃了吧,不愧是西岐國第一美女。呵呵,忽然覺得很可笑,原己竟然真真是和涵妃長得那麼像,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自己少了涵妃眼中的冰冷與高貴。尹海棠又有些好奇地仔細看了一眼,卻發現皇帝手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火紅的色彩,熟悉的色彩。
一條花鏈,海棠花串成的手鏈!
尹海棠呆住了,這次是真的呆住了,觸動遠甚于在宴平殿內看清楚皇帝長相的那一刻。怎麼會這樣呢?這一切竟然是真的。面前這個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莫言哥哥。可是,心,卻痛的無法言喻。
此時,皇帝的肩頭稍稍動了一下,尹海棠眨了眨紅紅的眼楮,趕忙走出去,回到床上。
如果說兩個相似的人是一種天大的巧合,那麼,尹海棠不相信,這兩個人還會巧得正好擁有同一樣東西。她親手做的海棠花鏈,她不可能會認錯的!
「還沒睡啊耳邊傳來柔柔的問詢。
尹海棠被嚇了一跳,又為自己如此失態而羞慚起來。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剛才走神了他還保存著她送他的那條鏈子,那他就不可能會忘記才對啊,可是,為什麼他像是完全不認得她的樣子。
「緊張嗎?」皇帝不以為杵,只摟過她,讓她靠在懷里。
尹海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此刻,她完全被喜悅與激動控制住了心神,那從未有過的親昵似乎也不那麼羞人了,她只知,此刻這個抱著她的人,正是她一心想著的,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光明正大想著的人。心,此刻又讓喜悅代替了疼痛。如果可以,替代品又算得了什麼,涵妃,是他心愛的女人,就算沒有涵妃在他心頭,後宮女人千萬,又要怎麼去算。
輕軟帷帳安靜垂下,明黃色宮絛如意穗委落在地上。空闊的寢殿內靜得不似凡塵,靜得,幾乎能听到外面銅漏的聲音。
錦衾光滑,手輕輕撫過,便已滑落肩頭,露出潔白的香肩,皇帝並不很暖和的大手觸上肌膚,激起一層酥酥麻麻的戰栗。他的吻甫一落下,她便感到一陣窒息,身體漸次滾燙起來,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燒一般。吻越深越纏綿,逐漸迷失在那甜蜜的溫柔里。
芙蓉帳暖,一室旖旎。
深宮的夜,特別長,特別靜。
累極睡去,醒來時,不知今夕何夕。看到枕畔熟睡的男人,尹海棠才感到一絲真實。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看著他的睡顏時,眉梢眼角的柔情,幾乎要滲出水來。
一覺醒來,她突然想通了一點。尹海棠看得出來,在他心里懷疑是肯定有的,畢竟,八年的時間,變化再大也不至于完全改頭換面,但是肯定是不確定的,就像她一開始也並不能夠確認他一樣。他定然認為當年的小女孩兒就是一個農家丫頭,又怎麼會與今日的知府千金聯系在一塊兒呢。就算他有心派人前去查探,父親又怎麼會讓人知道自己寵妾滅妻,還把嫡妻嫡女趕出去住在小破院子里的事呢。何況,現在連母親都被接回尹府了,那座院子幾乎可以說是人去樓空,在有心人的刻意隱瞞之下,又能查到什麼呢?至于名字,他只知她叫做「妞妞」,一個小名而已,實在作不得什麼數,何況還是這麼個通俗的小名。八年前後的境遇相差如此之大,他又怎麼可能確定得了她的身份呢?
有希望,就會有失望。他不確定,所以不相認。
當然,尹海棠心里清楚,如果她主動提出來,和皇上面對面講起那段陳年往事,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但是,她真的要說嗎?她知道,只要她說出來,她就是當年救了他的那個「妞妞」,那麼,不管是出于恩情、友情亦或是可能存在的愛情,皇上對她都絕不會差,以後她在宮中的境遇也許就會完全不同,地位也會青雲直上。
尹海棠多麼想說出那段過往,與他相認,不為改變命運,不為權勢地位。只為告訴他,她就是那個小女孩,只為告訴他,能和他在一起,她是有多麼喜悅。但是,她擔心,從此以後他對她所有的好,只是因為她的救命之恩,那樣的感情,她不要。她不想以恩情換取愛情。或許,跟一個帝王講愛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在尹海棠心里,這個人是不一樣的,他並不像史書記載的那些冷血君王一樣,他是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他對涵妃,不就很重情嗎?
如果她此前從未與他相識,她自然也就不會有這些糾結的想法,但是現在她已經對他有了期望,對這段感情有了期待,所以,她真的希望能有一份純粹的感情,即便是奢望,她也想試一試。在她仍然猶豫的時候,皇帝已然醒了過來。
「海棠他撐起半個身子,看著尹海棠,贊道︰「這個名字甚好
好嗎?尹海棠可還沒有忘記,殿選的時候,他那語氣里明明是不喜的。
皇帝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當日,朕不過是想要看看你作何回答罷了。你若是唯唯諾諾,怯懦惶恐,那麼,也就不配擁有這個名字了
「皇上覺得這是一個好名字嗎?」尹海棠莫名地泛出喜悅來,不確定地問道。
「自然是好名,不道花依他樹發,強攀紅日斗修明皇帝的聲音在龍涎香的氤氳飄渺中,似乎也溫暖得不真實,「藤花之可敬者,莫若海棠
這是尹海棠第一次听人夸贊自己的名字,竟是瞬間勾起了小時的那番委屈。母親求父親取個名字,他隨意一指牆角綻放的海棠花,說,便叫海棠吧。那分漫不經心與毫不在意讓母親心痛,卻並沒有駁斥。
「是你父親所取?」
尹海棠的思緒被打斷,也未多想,只是點點頭。
「你父親,應該很寵愛你吧?」皇帝接著又問。
這時尹海棠一愣,她感覺到了皇帝語氣里的遲疑和試探,而她,也在遲疑。
本來她就還沒想好是否要與他相認,而這時他的問話,讓她突然間又多了另一種顧忌。父親寵她麼?呵,對于尹海棠來說,這句話簡直就是可笑。當然,她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的,有的,只是苦澀罷了。更加不能對皇帝說,難道她要告訴他說,自己的父親寵妾滅妻,自己和母親從小就不為父親所喜,被趕到隔壁小院子里辛苦度日?父親再怎麼樣,也是她的父親,血濃于水,這是抹不掉的事實,何況就算不管父親,要讓她對著心愛之人親口說出自己的窘迫,那又將是怎樣一種難堪呢?
「怎麼了?」皇帝疑惑道。
「啊,自然,父親對我甚好電光火石間,尹海棠心中已然有了計較,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將眼眸里的嘲諷掩去,自然,也就沒看到皇帝眼中一閃即逝的失望。沒錯,墨陽原以為眼前這個女子長得不止是像涵兒,還更是年幼時的救命恩人——妞妞。可惜,不是。
但是皇帝又似乎早已意料到一般,剛才那復雜的神情飛快地劃過,快得讓人毫無察覺,再開口時,除了溫柔幾分再難听出別的情緒來,而臉上的溫柔與寵溺像是要溢出來一般,輕輕地環住尹海棠柔軟縴細的腰肢,含住她的耳垂,帶著致命的誘惑︰「以後,便只準朕對你好,朕的海棠涵兒,對你的愛無法分給她,那麼便把對你的好分她一點吧。眼前的女子,或許就是上天派來代替你的。
尹海棠感覺自己幾乎要沉淪在他的柔情里,雖然方才已經與他共赴巫山,龍榻上甚至還有**過後的痕跡,但此刻耳邊那濃烈的男性氣息仍然讓她不知所措,身體再次微微顫抖起來,心跳在胸腔里激烈似要跳出來一般。此刻擁著她的這個男人,她從小放在心里的人,她在世上唯一能愛的人,從此以後,就是她的夫,她的君,她的天,她的世界。為了他,她心甘情願將自己陷入這永不停歇的爭斗中去,她願意為了他去爭取、去努力、去好好保護自己。
當看到那條早已干枯的海棠花手鏈的時候,她就覺得,無論未來遇到什麼,都是值得的。她相信,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哪怕那並不是愛,或許只是感激,或許只是好感,但是對她來說,這就足夠了。而且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真正愛上自己,愛上現在的自己,而不是年幼時的妞妞,涵妃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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