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個快樂的艷陽天。陽光是這片風景的主人,溫柔的將它的溫暖和快樂平均的播灑給每一個人。宮女和內監們腳步輕快地穿梭在御花園的走廊上,面上帶著最為輕松的笑容,間或傳遞著歡快的交談。他們在這宮內除了自己以外一無所有,唯一擁有的,就是對待任何人都同樣公平的晴朗的陽光。
他們愉快的交談歡笑聲,仿佛是雨後晴朗的氣息,從花叢後,芬芳間遙遠地傳來。
賀蘭雪站在原地,听著那邊傳來的歡樂,那些聲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離他很遠。記憶里,曾經有過這樣的情景,卻都隨著那一場變故消失了。他站著不動,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像是漂浮在陽光里的塵埃,上上下下,浮動不定。
他輕輕走了幾步,像是怕打碎這片回憶,是這里,不,是那里,當初母妃是站在什麼地方呢?為什麼他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他甚至確切的記得曾經安逸瞪在母親的懷抱中,享受著那份安全,和母親身上傳遞而來的綿延的愛意。天下間所有的母親,都有著同樣的溫柔表情,每當看到類似的情景,都會讓他想到這些往事,沉浸在歡樂與愛意中的母妃,即便沒有那尊貴的身份,也一樣擁有比盛開的花朵更為美好的笑容。
可惜,他記憶中的那種溫暖,已經疏遠了他,再也尋覓不到。這不僅僅是身份地位帶來的變化,更是時間在冷淡著他的血液,凍結了他全部的記憶。
錦繡公主站在一片嬌艷的海棠花叢中。海棠枝枝蔓蔓,在她頭頂上縱橫交接,左邊是花,右邊也是花,整個人猶如被海棠花簇擁著。少女曼妙的身姿在陽光中演繹出明麗的繽紛,她的腳步像蝴蝶一般輕盈,穿梭在花叢中,享受著所有人對她投來的熱烈的關注。成長在宮廷中的錦繡公主,她的內心早已不再懵懂無知,她遠比生長在民間的少女更為早熟和機智,對著自己的人生有著更為明確的目的和規劃,她羨慕自己的長姐能夠鮮活大膽的擁有無數的情人,但是她同時又明白,自己比金刀公主更為出色和惹人注目之處,正是在于自己更為年輕的、純潔的面容,更為矜持高貴的行為舉止。
在花叢中,她對著賀蘭公子微笑,拈花的手指帶著花朵的芬芳讓她自己感到陶醉。她喜歡俊美的賀蘭公子,喜歡他的容貌,喜歡他疏離憚度,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俘虜他的心。現在,這將是她對自己年輕的魅力最大的一次挑戰。美人與鮮花,是她尚不明朗的,獨屬于少女的略微有些不成熟的智慧可以締造出來的最美場景,她指望著自己的花容月貌,可以征服賀蘭雪,將他的心,用少女最為驕傲的柔情徹徹底底征服。本質上,她有著少女天真可愛的一面,但是又過早沾染了成熟女人的惡習。
她與她的姐姐一樣,喜歡俘虜男人,不同的是,她用自己的美貌清純,讓男人自動地俯首稱臣。她喜歡美男子,尤其是京都中讓所有少女痴迷的賀蘭公子。所以,她站在花叢中,面上正在享受著陽光和花香,實際上卻一直在焦急地洞察著這個男子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但是她很快感到失望,因為他注意的焦點,不在她年輕姣好的面容上,而是在某個她所不能掌控的地方……這讓她感到有些泄氣和不滿,卻不能徹底打消她內心正在蠢蠢欲動的,高傲的征服欲。
她能夠從海英的手里搶來年輕的侍衛,一樣可以奪得賀蘭公子的注意!因為她有海棠花一般姣好的面容,柳枝一樣的腰肢,這世界上怎能有一個男人可以拒絕她……
思及此,她收拾起些微的失落,換上最動人的微笑,走近賀蘭雪,「賀蘭公子,也許在你心里,錦繡只是個陌生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早就對你很熟悉了。」
與賀蘭雪短暫的視線接觸,錦繡公主的面上便微現出紅暈,薄薄一層j□j,更添嬌美,「皇兄時常向我提起,賀蘭公子名動京都,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錦繡心中一直十分仰慕,可是宮闈森嚴,錦繡一個閨閣女子,不能隨便出宮。不能早日結識公子,是錦繡長久以來的遺憾。」
錦繡公主著鬢邊的發絲淡淡淺笑,恰好露出完美的側臉,七分仰慕三分羞怯。然而她終究沒有控制住看向賀蘭公子的臉,他的臉上,有令她所不能理解的迷一般的誘人神采。他的眼楮深處,似乎有一個她不可想象不可探尋的絢麗的秘密,那麼沉厚,那麼綽約,卻那麼美麗。此時她早已忘記昨夜還在抵死的情人,而熱切地想要探索賀蘭公子眼中,那重重疊疊的生命的痕跡。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藏著什麼樣的過去,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她以為,她就是那個可以與他分享的人。
賀蘭公子只是淡淡微笑,不置可否。
錦繡有點沉不住氣,「這片花園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歡,听說是前朝的皇帝為他寵愛的妃子們所建。不過要錦繡說,還是後來我父皇為太後補建的這幾處景致最美。」
賀蘭雪目光幽幽地閃動了一下,輕聲道︰「哦,是嗎?」
錦繡公主一听賀蘭雪居然回答她了,以為他對這個話題感興趣,頓時感到欣喜,接著說道︰「原來這里有一大片的牡丹,我父皇覺得牡丹應該種在清寧宮,便全部被移植到那里去了,公子來的時候,沒有瞧見嗎?」
「還有這里的薔薇,父皇說開得太盛,擋了別的花草,便隔開了。」
「這里的月兒紅,是番邦進貢來的新品種呢!開花的時候大片大片的,飄的滿園子都是,可美可美了……」
剎那間仿佛時空流轉,賀蘭雪回想到,當年就是站在那邊的橋上。他的父皇執著一朵剛采的牡丹,對孔貴妃笑著道︰「還是牡丹最配霞兒的高貴典雅。」
他將那朵牡丹插在貴妃鬢上,孔貴妃正望著父皇微笑,看見他母妃拉著他走過來,孔貴妃輕輕看了一眼那邊的蘭花。父皇微笑著點點頭,忙彎腰親自采了一支蘭花,迎上去珍愛的別在他母妃的前襟,還笑著對他母妃說︰「蘭兒當然要配幽雅的蘭花。」
母妃還來不及謝恩,他便已經跳起來道︰「父皇,父皇,我也要花!」
「男孩子要什麼花,傻孩子!」
父皇雖然這麼說,卻半點沒有責備的意思,還大笑著揉揉他的頭發,一時間所有人都笑起來。那些已經塵封許久的記憶一下子在他腦海中,天翻地覆。
他經歷的那些辛酸,那些苦難,那些難以觸及的心事,是他生命中最深刻的記憶,和最珍貴的儲藏。這些情緒和痛苦他只向一個人吐露過,對她展現出最真實的容顏,天下間,他只對一個人表白過。即便別人不能理解,他相信,她可以與他共享。因為,只有她,與他的過去,有著不可隔斷的聯系,這種聯系,在這些年的朝夕依戀里,正一點一滴滲透到他的骨髓中,不能忘懷。
「賀蘭公子?賀蘭公子!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在听?」錦繡微微有些氣惱,天生的頤指氣使已經壓抑不住要跳月兌出來,她極力試圖壓下自己的不悅,因為她是公主,這世界上竟然還有男人跟她說話還心不在焉,他如果不是賀蘭公子,她早就會暴跳如雷了。
正因為是神仙一般美好的男人,所以她才忍耐下來。
「公主所說的,賀蘭雪都听清楚了。」
「你!」錦繡公主一時語塞,剛想說話,卻突然看見了一個宮女。她愣住了,長久地愣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宮里的女人何止千百,可是能值得讓她錦繡公主認真看上一眼的還真沒有幾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個宮女,看著她走上小橋,這個婀娜的身影從一出現就奪走了所有曾關注在她身上的熱烈眼神。遠遠望去,端是生得玉肌雪膚,清麗月兌俗,即使只是一身極其普通的粉色緞子,望之也恍如神仙妃子。
可是那張臉,分明讓人覺得在哪里見過,錦繡公主愣在當場,直到身邊的賀蘭公子輕聲道︰「今日時候不早,賀蘭雪下次再來叨擾。」
錦繡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賀蘭雪已經很干脆地離開。
萱兒端著果盤,慢慢地走到橋上。直到听見那邊錦繡公主因來不及挽留發出的輕呼,她才抬起頭來。
迎面而來的男子,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面龐,眼中卻是一派淡淡的憂郁和落寞,這是她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臉,最熟悉的身影。
兩人同時走到橋心,仿若是偶然相逢,誰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們相互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賀蘭雪的嘴唇突然動了幾動,吐出了一句語音極輕卻極其清晰的話來︰「到這里來就能躲開我麼?七寶……」
萱兒的肩膀顫動了下,面上卻還是十分的鎮靜,仿佛擦肩而過的,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背後,賀蘭雪已經走遠,錦繡公主迎面走上來。
「你是哪個宮里的?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萱兒恭敬地行禮︰「奴婢是七皇子殿里的宮女,剛進宮。」
「那個傻子?」錦繡公主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番,最終不過是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這個姐姐,還真是對自己的弟弟沒啥愛啊,萱兒默然。不遠處傳來宮女們的竊竊私語。
「公主跟賀蘭公子的婚事是不是近了,你看公主滿面春風的!」
「听說快了吧,皇帝陛下的意思,誰能擋得了?」
「可是我覺得公主那麼個小丫頭,跟賀蘭公子不太般配啊!」
「你懂什麼,還小丫頭,你以為公主跟你似的是個傻丫頭,啥也不懂?」
「你們在笑什麼啊,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公主啊,她早就……跟梅侍衛……」
萱兒仿佛沒有听到,她的腦海里盤旋著一些琢磨不透的問題。勃長樂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故意指使她來送果盤,明明是可以避免看到的一幕,為什麼非要她看到,這其中,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目的?她越來越懷疑,勃長樂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故意在接近她了……漸漸的,他們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春日午後不小心落入池塘的石子,在那一點點散開的漣漪褪去後,湖面慢慢又恢復平靜。
……
殿內撒了一地輕柔的月光,萱兒睡在榻上,面容安靜而恬美。
一個全身都裹了白綢的女人推門而入。夜風吹動著她寬大的袍袖,她緩緩地逼近床榻,微笑著俯身輕輕觸踫著萱兒的臉頰,像是輕撫著溫柔的清風。
萱兒突然驚醒,眼前那張臉被白綢掩得朦朦朧朧,唯獨一雙眼楮透著露骨的怨恨,「你娘欠我的,要你來還!」
萱兒驚叫一聲,狠狠地將那女子推倒在地,她驚魂,半倚著榻上輕喘,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個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那女人竟然又起身向她撲過來,萱兒眼楮一閃,已經從榻上跳下來,眼看她還不死心,萱兒轉過身來,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大剪子,「你是誰?」
那女人飄飄蕩蕩,仿若一片隨風擺動的輕飄飄的樹葉,轉眼已經退到了門邊,「你娘欠我的,要你來還,等著吧!」
萱兒一听便知道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在嚇唬她,她喀嚓了一下手上的剪子,輕笑一聲,「萱兒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鬼!」
「今天還真該逮一個來看看,鬼長得什麼模樣!」
冤有頭債有主,做了鬼也分不清該找誰,那就是個糊涂鬼!找錯了人也是她活該!萱兒怕人可不怕鬼,乳娘就曾經說過,鬼狠,人要比鬼更凶,嚇死鬼!
她 嚓 嚓著手上的剪子,逼近那白衣女人。眼看她飄了出去,她也緊追不放。可是追到中庭,卻再也不見那人影。
「你在找什麼?」屋頂上傳來一個聲音,萱兒抬頭一看,勃長樂正坐在屋頂上對著她笑。
萱兒的眉頭不由跳動了一下,剪刀一下子被丟得遠遠,她笑得十分溫柔,「奴婢散步而已。不知道您在這兒做什麼?」
「曬月亮而已。」勃長樂鳳目微挑,笑得愜意。
還沒反應過來,萱兒眼前一花,不知怎麼自己竟然被他挾上了屋頂,冷風颼颼,萱兒輕輕打了個哆嗦,「這深更半夜的,皇子殿下真是有雅興!」
「殿下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衣女人?」
勃長樂疑惑︰「哪里來的白衣女人?這大半夜的,莫非是見鬼了?」
萱兒笑,「那也許真是見鬼了,還是一個女鬼。」
勃長樂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頂上,輕聲「咦」了一下,「怪不得听人說這宮里不干淨,果然是如此,也許是瑾貴人死得不安心吧,你別太在意就是。」
萱兒眼看一時他沒放自己下去的意思,便在他身旁抱膝坐下,「奴婢是不怕鬼的,這宮里便真的有冤魂又如何,這人世上倒沒有一個地方是沒有冤魂的。冤魂也是由人變出來的,活著的時候能被人害死,死了也會是個無能的鬼,有何可怕!」她抬眼去看勃長樂的眼色,觀察他表情的變化,只因她懷疑根本是他找人裝神弄鬼在嚇唬她。可是看勃長樂一片平靜的表情,她又琢磨不透。
她一轉眼楮便繼續說下去,「皇子在宮里自然見不得這些,奴婢在民間,見過各種各樣的鬼,有因為戰亂而死的,有活活餓死的,有被人冤死上吊投井的,死狀也千奇百怪,死之後連一個布袋子都沒有,死在宮里,好歹有人收斂吧,所以,奴婢橫豎是不怕鬼的!」
倒是勃長樂轉過頭來認真看了她一會,接著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你該不會以為是我在嚇你?」
不是你還會有誰?瑾貴人的死不就是你告訴我的麼?萱兒面上還是清澈的笑容,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將這個人一腳踹下去。
勃長樂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我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算了,沒什麼好說的,你愛怎樣想都隨你吧。」
月光下,萱兒晶瑩的指尖泛著一層透明的光澤,看得勃長樂目不轉楮,萱兒有所察覺,收回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你等等!」勃長樂身形一閃,屋頂上便只剩下她一個人。萱兒翻了個白眼,喂,至少要讓她先下去再走吧。
誰知道不過片刻功夫,勃長樂就已回來,懷里還抱個小碗。他拉過萱兒的手放在他身旁,萱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卻輕輕一笑,將那小碗里紅色而濃稠的花汁一點一點挑出來。
「這麼晚了,您去哪兒找的豆角葉?」
勃長樂卻沒回答,他將那花汁一塊塊挑到豆角葉里,認真的裹在萱兒的指甲上,沒有絲線,他從自己懷里取出一塊白綢子,萱兒仔細一瞧,剛開始還以為他真的跟那個白衣女人有什麼關系,後來才發現,這好象是上次玩游戲的時候遮眼的白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拾了去。他小心地抽出白絲,將她的指甲一道道謹慎的纏好。
「睡覺的時候別壓著了!」他還不忘叮囑她,並且將剩下的綢子又毫不在意地塞進自己的懷里。
這大半夜的,他居然有閑情逸致幫她染指甲?萱兒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看看勃長樂一臉坦然,她又突然覺得,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周圍是無邊的寂靜,只有月光靜靜的照在他們身上。勃長樂隨意地躺在屋頂上,他微笑著凝視他們頭頂上遠遠的星辰,面孔明亮而皎潔,有一種說不出的優美。「你會不會覺得,幸福就像是月亮,每天都能看到,卻很難真正擁有?」
萱兒抬起自己的手指甲對著月光照了照,豆角葉在她指甲上籠成了小小的綠傘,在月夜下十分朦朧,「幸福?您說的是指什麼樣的幸福?」
「人世間所有的幸福!」勃長樂突然道,「幸福是要靠自己掙來的,別人給的幸福,充其量只是施舍!我相信自己的這一雙手,什麼都能得到!」他突然翻身坐起來,「下去吧。」
萱兒還在認真地研究著自己的指甲,勃長樂已經將她帶到了地面。隨意地將那小碗塞進她懷里,勃長樂便轉身離去,隨手揮了揮以示告別,萱兒還愣愣地站在原地。
「萱兒……你在干什麼?」
萱兒一回頭,七皇子赤著腳,一臉懵懂地站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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