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長歡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呢?
這幾日萱兒的心里總是會思考這個問題。他應該是痴傻的,可是他的痴傻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和脆弱。他有一雙明亮的、黑色的眼楮,在她低下頭的時候,她時常會感到,這個孩子在用一種他本不該擁有的智慧在洞察著她,審視著她。有時候萱兒突然抬起頭來,會發現他的眸子里流淌著來不及收回到尋。這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甚至于一度讓她懷疑,他到底,是否真是一個痴兒。
偏偏在其他人面前,七皇子就是一個傻子。流口水,傻笑,不合時宜的玩鬧,逼急了還會撲上去咬人,被責備的時候又乖巧得像一只委屈的小動物。可他越是如此,越讓萱兒懷疑,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七皇子的世界里,有很多很多的游戲,很多很多的歡樂。他叫長歡,不知道當初先皇給他起這樣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希望他永生歡樂。老天似乎也覺得,只有傻子才是永遠沒有憂愁的,所以收回了他的智慧和煩惱,給了他快樂和無憂。
殿里的生活很簡單,沒有數不清的規矩和麻煩,宮女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陪七皇子玩耍,配合他層出不窮的游戲。
七皇子十分熱衷于瞎子模象的游戲。他雖然傻呆呆的,但是最喜歡的還是生得漂亮的宮女,而且對于容貌美麗的毫不掩飾他的喜歡。以前充當「瞎子」的是蘭兒,後來萱兒來了殿里,莫名其妙的,這個差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蘭兒被遺忘得很快,在傻子來說,完全不用顧忌到誰受到冷落不高興,誰在擔心失寵,他覺得誰最好看,最漂亮,他就理所應當最喜歡她。
直白到,令人覺得殘酷。
七皇子用一塊白緞蒙住了萱兒的眼楮,讓她原地不停地打轉。直到他大聲地喊停,萱兒才可以站住不動。殿里所有的宮女都被找來,連同七皇子一起,圍住她成一個圈圈。
萱兒要做的很容易,就是從四周一圈站好的人中間挑一個,走過去模她的臉,猜測她是誰。這殿里本來人就不算多,都是一些嬌俏的小宮女,除了模到七皇子,他會高興地蹦達起來之外,萱兒實在想不通,這個游戲有什麼值得他那麼喜歡的。
也許是,他的日子,太無聊了。
「停!」
七皇子的聲音一響起,萱兒就站住不動。憑聲音分辨,七皇子是在右上方!為了讓他高興,萱兒決定勉為其難地再模他一次,這已經是今天下午第六次了,難為他每次被抓到都那麼高興!
可是當她走過去,卻模到一堵牆,一堵溫暖的人牆。可是,七皇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了?才十三歲而已,萱兒意識到不對,一下子掀開白鍛,嚇了一跳!
一望只覺得眼前這人眼波流轉,顧盼生輝,那雙很美又很獨特的眼楮正目不轉楮看著她。嘴角懶洋洋的笑容使得他整張臉帶上歡快,遮蓋了眉心的戾氣。不是勃長樂又是誰!
「我呢!」七皇子大叫一聲,生氣的在一邊蹦來蹦去。勃長樂微笑著攤開手,示意自己很無辜,不是故意妨礙他被模到,少年的臉立即皺成一團,連旁邊跪下的宮女們都覺得十分有趣。
萱兒低下頭,「是奴婢越禮了。」
勃長樂本來有著笑容的臉,一下子已恢復平靜,羽眉下的眼眸,斂了笑意,更是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般,淡漠安然。低頭看著萱兒的表現,他感到有一點不自在,便轉身對七皇子道︰「今天皇兄給你帶了好東西,來看看!」
七皇子歡呼著跑過來,勃長樂取出一個物體,七皇子眼楮亮亮地盯著猛看。萱兒只瞟了一眼,就已知道,那是陀螺。
民間的孩子最喜歡的玩意,宮里是從沒見到過的。可見,這個皇子,是真的對弟弟上了心,為他尋來這樣的東西,討他開心。
他是個好哥哥吧,萱兒心里想。
那邊七皇子已經玩上了,而且十分興奮的模樣,拿著小鞭子猛抽。萱兒翻了個白眼,這麼個抽法,陀螺非要被抽傻了不可!她想上去幫幫七皇子,被站在一邊的勃長樂阻了,「這讓他自己玩吧。」
看著七皇子歡快地越抽越開心,跟著陀螺到處跑,萱兒很嚴重地懷疑,他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模出這里的訣竅!勃長樂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陀螺是一個極有趣的游戲。偶一失手,就全盤皆輸。但它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只要找到一點立錐之地,就足以支撐整個大局!」
萱兒一愣,看著七皇子手里越玩越上手的陀螺,不再言語。為什麼,她會覺得,勃長樂是意有所指呢?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勃長樂的年紀並不大,甚至可能比自己還要小,為什麼他總是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足的模樣呢,讓人看了,心里真不舒服!
「我父皇,很愛我母後。他對她,已經到了痴迷的地步。」
萱兒疑惑地看著勃長樂,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一點。他的母後?說的應該不是他自己的親娘,莫非是說太後?
「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若單是如此,也不至于讓我父皇那麼愛她。她進宮伊始,就成為我父皇身邊最寵愛的女人。寵愛到,讓皇帝以她的喜愛為喜愛,以她的厭惡為厭惡。長歡的母妃,是先前父皇很喜歡的一個貴人。可是因為說了一句母後不愛听的話,就被處死,長歡也是那時候嚇傻的。」
萱兒的眼楮跟著七皇子轉來轉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她一直以為,長歡的母妃是病死的,卻沒成想,死的這麼離奇。因為一句話,因為一句什麼樣的話?會讓皇帝非要處死她不可?可是勃長樂沒有回答她心底的這個疑問,因為他正看著遠處,眼眸深處的感情卻有些難以捉模。
所有人,都認為他的父皇是個掠奪者。掠奪了別人的江山,掠奪了別人的愛妻。只有他不這麼看,天底下,大概只有他始終認為,他的父親,是一個生而偉大的人。他用天下來俘虜一個女人的心,盡管最後,他沒有成功,只能帶著失落和悲傷死去。可是他已經用了一個男人最大的意志和決心將自己的愛情奉獻給那個女人。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快樂過,盡管最後他表面上看來得到了這個女人,讓她陪伴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心里是否真的快樂,沒人知道。在這一點上,勃長樂是憐憫他的,雖然他身為他的兒子,看著他將奪來的江山捧到那個女人的腳下,他依靠著這點贏來了她十年的陪伴,但最終也喪失了對這份愛情的最後想望。
得不到,比得到好,至少能存有希望。總比一直以為得到了,最終卻被漠視和冷淡擊得粉碎要好得多。這場聲勢浩大的愛情給他的父皇留下的,不過是漫無邊際的失落和絕望。
那海明月,到底在乎什麼呢?勃長樂回想著前幾天在清寧宮中的一番對話。
「母後覺得,與賀蘭氏聯姻如何?」
「與賀蘭家聯姻?」海明月淡淡看著他,「莫非皇兒心中已經有了理想的人選?」
「父皇還在的時候,一直都覺得對不住賀蘭公子,一直對兒臣說想為他結一門高貴的親事來彌補,兒臣想,這天下還有什麼比與皇家聯姻更好的親事呢?兒臣覺得——」
「高貴?」海明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起來。
「那皇兒想到足以與人家匹配的女子了嗎?」
勃長樂笑道︰「自從皇姐出嫁以後,宮中適齡的公主就只有錦繡一人,朕覺得她秀外慧中,嫻淑溫婉,配賀蘭公子最好不過。」
太後的面龐在明亮溫暖的大殿中異常端莊,她口中逸出一聲悠長的感嘆︰「嫻淑溫婉麼——那皇兒可曾問過,人家可有心上人,願不願意結這門親事?」
「有也好,沒有也罷。錦繡生在皇家,當知這宮牆之內,哪里能隨心所欲。不要說公主,民間女子又有幾個是可以由著自己喜歡來擇婿的?她喜歡不喜歡,不是朕,更不是母後需要擔心的問題。況且以賀蘭公子的身份地位,相貌風度,哪一點能讓她挑出半分毛病!錦繡這丫頭一向听話,朕想在這件事情上,她也不會反對!」
太後明知道他避重就輕,也笑而不答。
既不拒絕,也沒有明確的同意,倒叫勃長樂心里模不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既然如此,就讓賀蘭公子時常進宮,讓錦繡多見見他,要是雙方情投意合,皇帝再下這個旨意也不遲。」
海明月臉上的笑容雲淡風輕,可是語氣卻是毋庸置疑,不容反駁。這讓勃長樂心里,有些不安。
那麼,海明月心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呢?他的眼楮不由自主落在萱兒的臉上,嘴角揚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
賀蘭雪跪在殿下,海明月微笑起來,「平身吧。」
「謝太後。」
海明月的眼楮落在賀蘭雪身上,頗有些審視的意味。殿下這個月白衣衫、蒼白俊美的年輕人,她很多年前,便已見過。只不過,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幾歲的孩童。再次見到,讓她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滋味。有一些刻意遺忘的記憶,已然沖開閘門,慢慢涌入。
但是她的臉上,依舊是恬靜安好的微笑,「知道哀家為什麼要召你進宮麼?」
賀蘭雪嘴角一絲清冷的笑意如碎冰瑩雪,「草民不知。」
一句草民,听得海明月一愣,繼而想起,大歷一朝,文武臣之間涇渭分明,除皇室國戚外,文臣的晉升可以考核而上,也可以依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睞提拔,不同于武臣們以軍功晉升。而賀蘭雪既然是賀蘭家的人,本可以求得家族世襲的蔭賞,偏偏他的身份極為特殊,便自動自覺避開了這些,他在朝中並無職務,可在賀蘭家地位超月兌,可說賀蘭家大半的生意都在他手上。一旦成為了駙馬,可以在朝中得到一個不上不下不重不輕的職位,可是他在賀蘭家掌控的一切都得移交旁人。皇帝到底是打的什麼鬼主意,海明月心里還是有底的,只是會不會讓他如願,就很難說了。
海明月面容平靜,可是心里卻很不平靜,「哀家以為,賀蘭公子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是不用拐彎抹角的。」
「請太後明言。」
「哀家有一個女兒,生得聰慧嫻淑,美貌無雙。可是,到如今也無人足以匹配。不知道賀蘭公子,是否有足夠的信心,可以配得上哀家的愛女。」
賀蘭雪本來淡漠的臉上逐漸顯露出某種奇異的神情,像是在大海中漫無邊際漂泊的迷茫的旅人,突然找到了方向。他決定就此抓住這次表白的機緣,「如果真是太後的女兒,我有足夠的信心,天下間,除了我,再無一人堪以良配。」
他已不再自稱草民,明明十分不敬,可是海明月只是靜靜听著,除了略微點點頭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听完他所說的話,她的嘴角露出微笑,「哀家的話,相信賀蘭公子能夠听懂。哀家只有這一個女兒,沒人知道她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哀家相信,她不僅值得你的珍愛,她值得世上任何一個男人的珍愛。記住!世上的男人很多,如果你對她有一點不好,哀家都會將這份恩賜收回。哀家絕不允許任何一個男人對她不好不忠誠,不管他有什麼樣的理由,有什麼樣的借口。你都听懂了嗎?」
賀蘭雪眸色似冰,如刀刃般直逼太後的眉睫︰「她不是太後給我的,她本來就是我的!」
海明月看他一眼,心中暗道,明明是從我肚子里生出來的,怎麼本來就是你的,年輕人真是大言不慚!但臉上卻帶著笑容答道︰「這一點賀蘭公子可要想清楚!萬一她不願意的話,哀家也不能隨便做主。」
殿外突然奔入一個少女,清亮的嗓音穿過大殿︰「太後,皇兄說賀蘭公子他……」
海明月下意識地看了賀蘭雪一眼,看到他的表情重新回到淡漠和平靜中,就好象剛才那個堅定執著的眼神,只是她一瞬間的錯覺而已……
沒等他開口,海明月便接著道︰「近日春光大好,賀蘭公子要是無事,不妨常常進宮,陪錦繡公主賞賞花吧。」
賀蘭雪與海明月對視了片刻,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眼神,他才淡淡道︰「草民遵旨。」
錦繡公主羞紅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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