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是在第三天夜里清醒的,但她不是自然蘇醒,而是被人擾醒的。她一睜眼就只是一片漆黑,她眨巴了一下眼楮,胳膊輕輕抬了抬,動不了。她不死心,再抬了抬,還是動不了。怎麼回事?
朦朧中似乎有一個人,半邊身子還壓在她胳膊上,挨著她睡的香甜,這到底是什麼?等那均勻的呼吸再次拂過她頸項之間,萱兒的臉立刻就變了。
她用力推了那人一把,卻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你醒了?」然後整個人像個枕頭一樣被他抱緊,「醒了就好。」他喃喃地說著,像是喝毒藥又醒過來然後發現一個男子跟自己躺在一起,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他睡得著,萱兒能這麼輕松,「陛下?你怎麼會在這里?」
勃長樂睡意正濃,這時候不太清醒地睜開眼楮看了一眼,又闔上,「這是朕的床,不在這里要在哪里?」
勃長樂的床?萱兒心里一下子掀起驚濤駭浪,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她被灌了藥不但沒死,還被他抱在懷里一起安眠?她掙扎著要起來,被勃長樂一把拉回頭,「朕傷口疼,要休息,別吵。」
萱兒完全愣住了,中毒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現在勃長樂卻說他自己傷口疼,莫非是他以前的傷口又犯了,不會啊,他被七皇子刺傷的地方經過醫治明明已經好轉,怎麼會突然復發?她大起膽子伸出手去模他的傷口,不意間踫到了他敞開的衣襟,里面竟然真的是厚厚的布條,一層層纏得嚴嚴實實。他說的是真的,勃長樂真的受傷了,還是傷在心口處!
「朕用心頭血喂你,可不是要你半夜三更不讓朕好好睡覺!」勃長樂念了一句,將萱兒嚇的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說,他說他用心頭血救她?幫她解毒!怪不得她沒有一命嗚呼,可是,勃長樂又憑什麼救她?剜了心頭血,這人竟然還能跟她說話,難道不是必然會死的麼?她一直都被欺騙了?!
萱兒心里思緒紛亂,頭腦被這些莫名涌上來的怪念頭佔據,更加不明白勃長樂為什麼要冒險救她,如果是海明月為了她這麼做還情有可原,可是勃長樂,他們之間感情有深刻到讓他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的地步嗎?好像——沒有吧!她還沒來得及思考,指尖已經被他抓住,勃長樂低聲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萱兒……」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叫萱兒光是听著就感覺心里一顫,有些慌起來。勃長樂靜了片刻,突然手臂一伸將她壓倒下來,含住她的嘴唇,萱兒震驚地瞪大眼楮,她剛掙扎了一下,就被勃長樂抓得更緊,不過片刻工夫,他就已放開她,都沒給她再度拒絕的機會,又在她身邊躺下來︰「早點睡吧。」
她還要說話,被他淡淡阻了,「朕救你一命,你連個安穩的覺都不讓朕睡好嗎?」
這話說得十分平常,但語氣中分明有幾分委屈,如果勃長樂不是皇帝,她幾乎以為他是在跟她撒嬌了,頓時僵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勃長樂笑了笑,閉上眼楮繼續睡去,只剩下可憐的萱兒,到現在為止還沒弄清楚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直到天亮為止,她也沒敢閉上眼楮。
有些話她不方便問勃長樂,卻不代表她會甘心,她只不過昏睡了三天,怎麼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宮里每個人看她的眼光,活像是她已經成了小皇帝的妃子,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巴結逢迎的有,疏遠嘲諷的也有,她是根本什麼都還明白過來,去問杜良雨的時候被他一句話定在那里了︰「人家都豁出去心頭血救你了,你就等著以身相許吧。」
以身相許?許給勃長樂?萱兒哭笑不得,她心里當真沒有想過要做勃長樂的妃子,對他也從來都盡量保持距離,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還冒著如此大的危險來救她?現在這人情債怎麼還,她倒是十分犯愁。但是她斷然不會考慮以身相許這個荒謬絕倫的主意,她不可能喜歡勃長樂,更加不能接受他。現在也只有太後能幫她出主意!她想來想去,這事情真的只有海明月能幫到她!
可是剛到太後殿門口,就看見海英送錦繡公主出來,這錦繡公主竟然一反平日里驕橫跋扈的模樣,哭得淚人似的,拉住海英的手不放,拼命央求她向太後求情,萱兒听得不甚真切,只隱約听到她說什麼不願意嫁不能嫁給那樣的男人之類,她心里還很疑惑,誰知道錦繡公主見了她,小臉一下子變得鐵青,眼楮像是刀子一樣直往她奔來,她後怕地退了一步,卻發現錦繡公主咬著嘴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根本沒有要過來找她麻煩的意思,沒多長時間她就轉身走了,萱兒還來不及尋思,海英就已經笑著迎了上來。
「錦繡公主這是怎麼了?」海英淡淡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將話揭開了去,「沒什麼,不過是太後許了一門親事,她不情願罷了。」
她沒說完的話是,太後竟然下了懿旨,將這個嬌滴滴的錦繡公主下嫁給了賀蘭家那個不學無術的賀蘭茗,錦繡公主自己行為不端也算了,她偏偏不願意嫁給那樣聲名狼藉的貴族公子,哭鬧個沒完沒了,最後海明月煩了她,便推說不見,將她攔在外殿,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與賀蘭家的結親是勢在必行。
原先不是說,配給錦繡公主的是賀蘭雪嗎?怎麼會莫名其妙換成了賀蘭茗?不過是短短幾天,怎麼會發生這麼多她所無法理解的變故?萱兒一邊反復回味著海英所說的那兩句話,一邊踏進殿里來。剛進門,便看見海明月斜靠在榻上看著她微笑。她的眼神溫柔而寧靜,帶著母親所特有的愛憐,她見萱兒進來,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萱兒看著她晶瑩輕柔的目光,就像是受了蠱惑,緊走幾步,將手掌放入她的掌心,依著她身邊坐下。「看見你好了,哀家就放心多了。」海明月的語氣並不特別,但萱兒听了卻覺得連心里都為之一軟,「太後——」
海明月搖搖頭,仍是微笑地看著她,眼底卻多了許多抹不去的黯淡,這個女兒,至今也沒肯叫她一聲娘親,但這又是誰的錯呢?她看著萱兒一張秀雅清麗的臉,莫名就覺得自己的眼楮有微微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滾下淚來,但她卻只是笑,轉臉對著海英吩咐道︰「你也乏了,去歇會兒吧,這里不用人伺候。」海英知道太後想對萱兒說些話,便應聲退了下去。
「昨天哀家去看你的時候還沒全好,怎麼現在就跑出來?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讓海英傳話的,自己跑出來萬一再病了怎麼辦?」她拍拍她的手,似是責怪,說的卻是關心她的話。
「萱兒很好,您不用擔心。太後,萱兒太莽撞,對梅太妃——」萱兒話還沒說完,海明月臉上的微笑慢慢帶出點冷意來,「在這宮里,梅太妃也厭了,哀家準她找個好地方去頤養天年,你不必擔心。」萱兒被她一句話堵住,就再也沒法說完自己的話了,她原是想說,她因為一時憤怒傷了太妃,誰知道海明月輕輕一句話便將這件事情揭了過去,她反倒張不開口。她略略想了想,接著道︰「剛才萱兒還看見錦繡公主,她要出嫁了麼?」
太後微笑道︰「也沒這麼快,操辦她的婚事之前還得好好準備,哪能說嫁就嫁呢?凡事都不能操之過急,錦繡這孩子,就是太心急了,其實也怪哀家不好,早該替她尋個好人家嫁了,才對得起先皇的信賴。」萱兒看著海明月袖口精致的金鳳圖案,一時有點語塞,好像她想說什麼,都被海明月堵得嚴嚴實實,她剛剛懷疑錦繡公主被嫁出去是不是跟自己的事情有關,海明月就岔開了話題,這分明是不希望她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其實,萱兒自己倒沒覺著對不住那兩個人,事情的起因是她們先行作惡,海明月懲處她們,萱兒心里自然是很高興很歡暢的,但是她也會擔心,她擔心自己是不是給她添了麻煩。
「好了,過去的事情別提了,只要萱兒開心,哀家就覺得很歡喜。」海明月看萱兒情緒低落,接著說道︰「你醒了就好,有個人一直等著見你。」
萱兒猛地抬起頭,眼楮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她第一個反應是賀蘭雪,但是借著又明白這絕不可能,賀蘭雪根本不知道她受傷的事情,短短的時間,她臉上的神色已經恢復平靜,卻不知道全部被海明月收入眼底。
「萱兒,有些話,一直想對你說。」海明月臉上是溫柔的笑容,萱兒抬起眼楮,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眼波流轉間微有困惑。
「你心里,如果一直恨著那個人,就該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討厭他,還是忘不了他。」
萱兒一震,咬著嘴唇不說話,她雖沒有回答,卻已叫海明月瞧破了她的心思。人說母女連心,萱兒只要眨一眨眼楮,海明月就能猜出來她想要說什麼,這一點,即便是時間也消磨不去的。她的臉上便也浮起奇異的微笑,「哀家明白了,你還在怪他,只因你覺得他放棄了你,傷了你的心,叫你難受,是不是?」
萱兒認真地看著海明月,眼楮里不知不覺就帶了點委屈,後者笑得更加清透,「你放心吧,哀家斷不會叫他欺負了你去,一定幫你出氣。」
萱兒愣了愣,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斷斷續續道︰「但是我……」
海明月手中的溫暖一直傳到她心里去,讓她整個人都感到輕松,可是她仍然有著顧慮,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太後眼中,便多了點說不出的味道,海明月輕聲地道︰「萱兒,哀家只想你知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跟誰在一起,都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哀家就是你的依靠,絕不會讓任何人看低了你,你自己也不行,明白了麼?」
萱兒點點頭,嘴角終于露出一個笑容,如雨後初晴,清新動人,讓海明月都恍了一下神。她不由自主嘆了口氣,萱兒能保有這樣可愛的笑容,真是一件值得人歡喜的事情。她吃了這麼多苦,卻沒怨恨過自己這個娘親,思及此,她接著道︰「萱兒,你要時刻記住,你是個十分美好的女孩,上天給你一副好樣貌,一個好的性情,就已經是最大的財富,憑著這些,想要什麼樣的歸宿都有。這天下沒一個男人值得你傷心,值得你落淚。別人對你好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愛自己才是真的。」
萱兒將海明月的話放在心里顛來倒去想了好幾遍,突然覺得,這世間也不是只有自己才能愛自己的,她看著海明月,默默眨了眨眼楮,張開嘴巴又閉上,幾次三番倒叫海明月笑得更開心,「真是個傻丫頭。」她突然輕輕一摟,將萱兒抱進了懷中。她的懷里,是陽光的味道,萱兒悄悄的想。
從海明月那里出來,萱兒便看見海藍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輕輕拂過花叢的聲音,萱兒卻分明听見自己的心,悄薔了一口氣。海藍見她走過來,緊走幾步迎上,俊朗的臉上是全然的欣喜與激動,漆黑的眼楮里流露出無限的情意,萱兒哪里敢看他的眼楮,只遠遠站著微笑了一下,他已走到她身邊來了。
她的笑容,其實已經有些勉強,她已經拒絕過海藍的心意,這個時候,他卻仍然這樣關心著她,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海藍剛看到她的時候,心情還是歡喜的,可是這時候見她垂下眼楮,心里就一冷,再開口的時候便多了點客氣︰「你身子好了麼?」他本來會說,‘我很擔心’,或者是‘我天天都在這里等著消息’。可是等他說出口的時候,自動自發省去了這些話,只因他知道,有些讓她听見了,也會開心。
他沉默了半響,終于勉強自己掛上笑容,原來海藍是個極愛笑的男人,可是現在他只覺得嘴角沉重得像是再也抬不起來,好在萱兒看不出來他僵硬的笑容,「萱兒,你別感到不自在……我現在……心里……」他頓了頓,才艱難地說下去,「我當你是妹妹一樣的,你喜歡……誰……都不妨礙我們之間的情誼。」
萱兒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海藍,他別過臉去,「你若是願意,我——」
「大哥!」萱兒已經叫出了口,像是怕海藍反悔似的,有些微的急切,連她自己也發現語氣一下子變得輕松,像是身上的一副擔子突然卸去了,「海藍哥哥,在萱兒心里,你就跟我親大哥是一樣的,謝謝你一直關心著我,萱兒心里,會永遠感激你,記掛著你的。」
海藍苦笑,這聲哥哥叫得他心里發酸發苦,他剛才的話剛一出口,其實已經是悔恨萬分的了,現在萱兒這一聲大哥,倒是讓這件事情鐵板釘釘,再也不能反悔了。大哥,這看起來是親近了,實際上他卻覺得突然與她隔開了千山萬水的距離,再也觸踫不到。她已在無形中豎起高牆,將他阻在了外面,無論他如何向往,始終看不見她心中的那片風景,進不去她心里最要緊的地方。他看著她露出的笑臉,終于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這樣就好了吧,你既然一心想她開心,只要她開心——作她的大哥……又有什麼關系!
只要她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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