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辱別
三日後我與蘇墨行成婚,姑姑按照公主的等級為我準備了賀儀。******請到看最新章節******
上轎前母親替我梳頭,屋外禮樂陣陣,屋內母親與我卻是沉默無話。
我從鏡中望著母親的眼楮,她卻一直垂著眼,一下下替我梳理長發,像是在應付一件極重要的事,直到將最後一縷長發挽起,母親才終于開口,只是低柔的一句話,「照顧好自己
我喉中一哽,忍住落淚的沖動,低聲道︰「以後女兒不在家中,母親也要照顧好自己
母親點點頭,拿過一旁的蓋頭替我蓋上,紅色錦緞緩緩垂下,將母親的容顏隔絕在視線之外。
接下來的一整天忙碌而混亂,我被人簇擁著上了轎,又在一片鑼鼓喧天中被一只手牽出,拜堂時我看見那只手的主人暗紅色的衣角,我知道那是蘇墨行。
蓋著蓋頭我看不見蘇墨行的神情,但我知道應是一絲笑容也沒有的,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成親,有幾個人能笑得出來。
拜堂後我獨自一人坐在洞房中,身下錦緞綿軟,似乎要將我整個人陷進去,我等著蘇墨行進門,心中忐忑無法言說。
窗外天色已暗,夜風瑯瑯,吹過檐角銅鈴,叮當一聲脆響,月光透過窗格灑下一地銀霜,龍鳳花燭火苗正旺,發出 叭聲響,屋外遠遠傳來酒宴上的歡鬧聲,蘇墨行卻遲遲未來,我的耐心被這洞房中的寂靜一點點消磨殆盡。
忽然听見門外一陣喧鬧,有人推門而入,步伐急促而凌亂。
「小,小姐,世子走了!」
「什麼!」掀開蓋頭,眼前的卻是婧蓉。
「剛才來的消息,說是聞夕大漠上綻桑部族犯境,世子他領了軍令就走了!」婧蓉一臉的失措,應是從未想過會有新婚之夜新郎臨陣月兌逃之事吧。
我勉自鎮定坐在床上,手中的蓋頭幾乎攥成一團,想必明日整個京城就會傳遍,顧家小姐新婚,新姑爺未入洞房便逃了。
我心中憤懣茫然,蘇墨行,你為何要如此侮辱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問婧容,「是誰傳來的消息?」
婧容指了指門外,「是二公子,他現在還在外面呢
剛剛婧蓉進門太急,連房門也沒關上,我才轉出畫屏就見蘇墨華倚在門邊笑吟吟地望著天,他身後院子里還圍著許多小廝和婢女,人群中竊竊私語之聲不絕于耳,婧容疾步上前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們三人,這位蘇家二公子轉過頭來,見到我一剎神色一愕,「是你?」
我對他福了福身子,「燈市一別,不想今日還能再見
他薄唇一勾笑了出來,「小姐曾說不信緣分,就在下看來,咱們倒是緣分不淺
不理會他輕薄之言,我沉聲質問︰「邊關軍情當真如此緊急,要他漏夜離開麼?」這一句動了怒氣,聲音都有些發抖。
蘇墨華收起調笑語氣,垂下目光不看我,「哥哥叫我給你帶來一句話
「什麼話我咬唇相問。
「哥哥說他對不住……」
不等他說完,我劈手將攥成一團的蓋頭擲于他腳下,「如此大辱,一句對不住又有何用?」我抬頭凝住蘇墨華,听見自己的干澀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我的夫君如此厚待于我,此恩此情,顧飛煙必不敢忘,送客言罷轉身,視線定定盯著廊下一盆玉蘭,听見身後婧容把蘇墨華轟了出去。
「小姐婧容回轉身子,卻是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勸道︰「回屋罷,夜里風涼,別吹壞了身子
我心煩意亂,隨意對婧容揮了揮手,「你忙了一天,也下去休息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婧容面露憂色,卻又不敢違拗我的意思,只得應了,「奴婢就守在外面,小姐有什麼事就叫我吧
我點點頭,扶著額角回到屋里,窗外夜色深沉,雲層鉛重,夜風吹過窗欞攜起嗚嗚聲響,听得人心中一寸寸發顫。我盯著桌上的燭火出神,腦中一片混亂,心尖上層層漾出委屈與不甘。
火光刺眼,我雙眼發脹,卻強忍著流淚的沖動,在這深深的院落里,流淚只堪自憐,除此之外再無用途。
這樣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熹才勉強睡下,四更剛過婧容便來叫我起床,按照規矩,今日我要向公婆請安奉茶。
這才是正式進了門了。
坐在妝台前細細撲了粉,又讓婧容替我多勻了些胭脂,掩去略有些蒼白的臉色,眼角勾勒成向上飛挑。
婧容拿著玉梳站在我身後,「小姐,梳流雲髻可好?」
我略一沉吟,點頭應允,「嗯,記得比尋常挽得高些
婧容巧手梳就,又從櫃中挑出幾件華麗衣裙,「小姐今日就要好好打扮一下,給昨天那些看熱鬧的人瞧瞧
我搖搖頭,越是這樣的時候錦衣華服越是顯出我的軟弱不安,不如素雅如常的衣衫更顯得大方從容。
挑了一件淺綠色流雲錦的煙羅衫,配上一條湖綠暮雲紗綾裙,蕙帶束出腰肢一握,盈如謫仙。
妝畢,我左右審視鏡中自己,妝容精致,微微上挑的眼角將我襯得眼如晶石,神采隱隱,看不出半分憔悴。
出門時屋外天色暗沉,空氣中濕氣凝重,繡鞋踏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有幾分涼意,遠處樓閣翹起的飛檐在樹影中隱現,在晨熹微薄的霧氣繚繞下顯出一派堂皇典雅之氣。
這座宅院本是豐原王所有,豐原王是先帝最鐘愛的幼子,聰穎敏慧,能文善武,十六歲便封王。先帝不舍他遠走封地,便于城內為他新建一座府宅,卻因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為時人所詬病。
可惜天不假年,豐原王于二十歲時病歿,先帝傷心欲絕,下令封閉王府。
這座地處晉安城內圍的豪宅自此塵封了近三十年,直至本朝靖遠將軍封王,皇上方下令將其修繕一新,賜予蘇頡,並親書「敕造肅毅王府」六字匾額,以顯浩浩天恩。
府中布局精巧,不似尋常府宅中刻板院落,而是隱樓閣于園景之中,如蘇墨行所住的飛梧苑便是在一片青蔥梧桐後,曲徑通幽,苑外間植梧桐與紫薇,盛夏時蒼翠郁紫,十分清幽雅致。
攜著婧容穿過游廊練橋,經西側邊門到了正堂,我于門前駐足,仰望堂前匾額上三個大字︰慎思堂。筆力蒼虯渾厚,眯眼細瞧了,見有下角一方朱色印記,竟是肅毅王蘇頡的手筆。
心中暗道一聲佩服,忽听身後衣裾窸窣,幾聲嬌笑飛進耳中,軟糯動人。
回身看去,只見一個女子站在門口,一身茜紅色榴花紋輕羅紗衣,膚白如雪,眉目明艷動人,正以手掩唇與身邊婢女耳語些什麼,落珠般的笑聲便從指縫間溢出,瞧見我臉色竟是倏地一變,似乎見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一般,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將那驚慌神情隱了下去,扶了婢女的手裊娜而來,腰肢款擺如女敕柳扶風,盡是嫵媚風情,她向我福身行禮,「妾身妙湖,是墨行的侍妾,見過世子妃
不僅想起燈市上那一幕,心中一嘆,原來蘇墨行那冷淡外表下竟還真有幾分風流性子,又听她直呼蘇墨行的名字,想必平日里十分恩愛親密。
才伸手扶起妙湖,便見邊門外人影一閃,又轉進一個女子,一見那女子便覺眼前一亮,她穿一身白色素羅衣裙,白色本是極為挑人的顏色,穿得好了則有玉宮仙子之態,穿不好則是不倫不類,平白惹人一笑罷了。
可這女子卻將白色穿出了一種獨特的韻味,仿佛暮春湖面上一朵隨波飄零的白隻,疏離塵世萬般玷染,卻懷著一顆含情之心,等待千萬人中那一位良人來賞。
「這是柔川,與妾身一樣,也是墨行的侍妾妙湖向我介紹道。
「柔川見過世子妃柔川走到我面前向我施禮,她的聲音也如她的人一般,透著淡雅和矜持。
扶起柔川,看著兩個我見猶憐的美人,想必平日里蘇墨行對她們也是輕憐j□j,半分委屈也舍不得給吧,想起他昨夜不辭而別,心中不禁憤懣惱怒,卻並未再臉上表露出來,只頷首道︰「二位妹妹有禮了
這時,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婦人踏出慎思堂,見到我先行了一禮,「奴婢是伺候王妃的孫氏,見過世子妃隨即又向妙湖與柔川行禮,「妙湖夫人,柔川夫人
「孫姑姑我伸手扶她起來。
「不敢當孫姑姑起身,「王爺與王妃已經到了,請世子妃進屋奉茶
由蘇姑姑引進慎思堂,便見肅毅王蘇頡並同王妃坐在上首主位。我曾在犒軍時遠遠見過蘇頡一面,如今離得近了方才看清他的模樣,虎目威型,果是一派剛毅峻勇的猛將之風,而王妃則是氣度端潤,眉目慈和可掬,令人望之便心生親近。
我站在堂中,妙湖與柔川站在我身後,三人一同向蘇頡夫婦盈盈拜下,「王爺,王妃
王妃微笑頷首,「免禮
妙湖與柔川起身侍立一旁,我則上前接過一旁侍女手中的熱茶分別敬到蘇頡與王妃手中,「請王爺,王妃用茶
蘇頡接過茶水放在桌上,只點了點頭。
王妃則淺啜了一口,遞過一個紅包,「好姑娘看著我神色一柔,又說︰「昨夜辛苦你了,行兒突然離去我們也是始料未及,但軍令難違,你也要理解他,我便代他向你賠個不是
王妃這話聲軟意不軟,將自家兒子保了個全,身為長輩卻在眾人面前向我賠禮,逼得我只能「理解」,否則便是不識倫常大體,好在我本也不想在此時為自己討要說法,不如順勢應了還能搏一個賢良懂事的好名聲。
便急忙屈身下拜,「王妃折殺飛煙了,飛煙雖是閨中女子,卻也知家國天下,攘外才可安內,外患不清何以安小家?夫君為國征戰,飛煙嫁給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兒郎只覺榮幸,何來辛苦?」頓了頓,眼中又染上一抹愁緒,「只是夫君戍邊在外,飛煙牽念不已,昨夜亦因憂心思念而無法安睡,只望他早日平安歸來,闔家團聚
果然見王妃紅了眼圈,慈母之情溢于言表,「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行兒能娶到你,是福氣
我忽然想到母親,父親和姑姑,舐犢之情人盡有之,可他們卻親手將我送入這死局,此時此刻不知是否會有幾分愧疚與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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