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雖滿面塵土看不清容貌,但依稀可以從眼角細密的皺紋分辨出她並不再年輕了,難道,一個念頭從心頭閃過,若真如此,也可解釋蘇墨華為何在人前是那樣一副慵怠的模樣了。******請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節*****
心下忽然升起幾絲悵然,我卻並不敢輕易出口詢問,左臂上的疼痛愈加劇烈,挽起袖口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雪白前臂上被燒出了一塊杯口大小的傷口,皮肉焦黑外翻,其間隱隱能看到尚未燒焦的鮮紅女敕肉。
蘇墨華抬眼看見我受傷,扶那女子安穩坐好後,急忙來到我面前捧起我的手臂查看,他的眉頭緊緊皺起,眼中似乎閃過一抹疼惜之色,可是火光過于耀目,我瞧得並不真切,半晌,他輕輕地用氣息突出兩個字,「疼麼?」
我搖搖頭,強撐著不露出痛楚的神色,鼻息卻是微顫。
蘇墨華起身,「你不要亂動,我去找人話音剛落便听垂花門外人聲喧喧,是見到火光後趕來的蘇頡與王妃,府內諸人亦緊隨其後。
家丁小廝急忙提來木桶救火,動香齋中人影憧憧立時喧鬧起來。忽然听得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婧容排開眾人撲到我身邊,「小姐!你沒事吧!你嚇死我了!」她低頭看見我手臂上的傷口嚇了一跳,急忙回身喊道,「快來人找大夫啊,我家小姐受傷了
我抬頭看去,蘇頡與王妃並立在眾人身前,二人的面目在不斷躍動的火光的映照下俱是陰晴不定,王妃看了看蘇頡,又掃了一眼女子,神色頗為厭棄,「去太醫院請王太醫來,給世子妃和兮如夫人瞧傷
那本安坐于地,被喚作兮如夫人的女子忽然抬起頭,看見蘇頡,眼中驀然一亮,目光灼熱,似從灰燼中復燃的火焰,烈烈燃燒,拿著衿纓的雙手倏然握緊。然而只一瞬便又黯淡下去,雙手也無力松開,她笑了,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哀怨與淒愁,「我這里冷清了這麼多年,一場大火倒是燒出這經久不遇的熱鬧來
蘇頡看著女子,眼中神色幽深,似是痛楚又似是恍惚,只是緊抿了雙唇一語不發,直到蘇墨華走到他身邊低低地換了一聲,「父親方才如夢初醒,道︰「先帶你母親到你那里去吧,等大夫來了好好給她瞧瞧
他的聲音不大,但母親二字卻還是敲入我耳中,我心中微嘆,果然叫我猜著了,蘇墨華正是這動香齋中名為兮如夫人的侍妾所生,而看眼下情景,只怕這其中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曲折。
「是蘇墨華眉梢閃過一絲喜色,嘴角亦帶了笑容。
忽然听王妃冷冷接口,「待動香齋修葺完了再將她送回來吧,她身體不好需要好生靜養,不宜多見外人說著眼波一轉,不動聲色地掃過我。
我微驚,知道我已觸及了一個被刻意隱瞞的秘密,不過眼下事情已經如此,只能婉順地垂下眉眼裝作沒有看見。
蘇墨華沉默片刻,恭聲應道︰「是,母妃他的聲音平靜如常,從我的角度卻剛好看見他垂于衣擺旁緊握的雙手。
被婧容扶回飛梧苑,不多時王太醫便到了,是個須發皆白的和藹老者,他細細包扎了我的傷口,又請過脈象,拂須道︰「郡主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導致脈象有些不穩,老夫給你開些安神靜氣的藥服下也就沒事了。只是這手臂上的傷口頗大,傷後又沾了水,著實麻煩
婧容在一旁听得心急,「太醫,您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我家小姐吧?」
王太醫輕嘆一聲,「傷口雖嚴重,但只要小心醫治便可痊愈,只是以老夫之能無法令傷處的肌膚恢復如初,會留下明顯的疤痕
「那可怎麼辦呀?」婧容急的跺腳,拉住王太醫的手臂,「請您想想辦法吧
看著王太醫面露難色,我輕聲制止婧容,「太醫既然來了,一定會盡心醫治,你莫要為難于他又轉向王太醫,「疤痕之事您不必掛心,我雖愛惜容貌,卻也不會一味強求
王太醫拱手,「多謝郡主,老夫這就去開方子了
「太醫留步我溫聲問,「不知兮如夫人情形如何,可曾傷到哪里麼?」見王太醫回身,我便揚起一個關切的笑容,「她是我從火中救出來的,總希望她平安無恙才好
王太醫低垂了眉眼,「郡主心善,兮如夫人並無大礙,只是一些陳年舊疾,需要調理靜養罷了
「如此,有勞太醫了。婧容,送太醫出去
王太醫走後,我喚過婧容,「婧容,那位王太醫未必肯對兮如夫人盡心,我櫃子里有一株從家里帶來的血鹿茸,你得空悄悄送到二公子那去頓了頓又囑咐一句,「莫要叫旁人發現
婧容有些不解,「小姐怎麼知道太醫不會對兮如夫人盡心?」
我微微揚了眉眼,「這位王太醫是太醫院的內癥一科的聖手,很有幾分名望,舊年也曾見過他去給姑姑請脈
「小姐這樣一說,我好像也想起來了婧容眼中閃過一絲恍然神色,「有一回夫人病了,也請他來瞧過呢
我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幅,問道︰「那你可知這位王太醫的夫人母家姓什麼?」
婧容滿眼迷茫地搖了搖頭。
「姓宋
婧容睜大了雙眼,「難道?」
「沒錯我看了看月光透過窗格投下的影子,心中微澀,「王太醫的夫人與王妃正是姑表姐妹。從平日里王妃的言行來看,她對于尊卑嫡庶的禮制看得極重,外界早有傳言王妃雖然端和高貴,但決不允許肅毅王蘇頡納妾,這位兮如夫人能夠成為蘇頡的侍妾,而且還誕育了一個兒子,定會成為王妃眼中的芒刺,如今兮如夫人如此潦倒,只怕跟王妃也月兌不了關系,那位王太醫與王妃有親緣,又怎麼會盡心醫治呢?」想到此處,素日對王妃抱懷的敬重中不由多了一絲寒意。
婧容領會了我的意思,卻有些不敢相信,「王妃看起來那樣和藹高貴……」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她也明白,這世間的人都未必都是看起來的樣子,很多時候你能看到的都只是對方想讓你看到的。
嘆息一聲,我輕聲道︰「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未必是真的,只是無論如何,謙卑恭順總是沒錯的
婧容點了點頭,又問︰「既然小姐覺得兮如夫人的事和王妃有關,又何苦給兮如夫人送藥,若是被王妃知道了豈不是引火燒身?」
「所以才囑咐你不要被人發現啊。畢竟是我從火里救出來的人,私心里總是想照拂一下,」我向婧容晃晃纏著白紗的左臂,「也不算我白白受了一回傷不小心牽動了傷口,我「嘶」了一聲。
「不要亂動啊婧容急忙按住我,仔細查看著我的手臂,那神態似乎恨不得代替我去疼。
這個丫頭待我總是如此,她與我一同長大,已經習慣了將我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我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撫著她的頭,婧容的發絲柔軟如緞,讓人不禁心生憐惜,我柔聲安慰道︰「沒事,並不怎麼疼的
婧容紅著眼圈嗔怪地看我一眼,「看你以後還亂跑
在婧容帶給我的熨帖溫暖中,這一夜的驚心動魄終于過去了。
夏日晨光如紗,早早便在飛梧苑中投下了暖黃的光影。我一夜未曾好睡,傷口整夜都是火辣辣的疼著,輕輕翻了個身,听著窗外鳥鳴清脆,不由幽幽一嘆,又是一個和煦的清晨,只是今日八成是不得平靜了。
不多時婧容便來伺候我起床,我隨意披散著長發坐在妝台前,婧容蹲在我身前替我的傷口換藥,白紗層層揭開露出猙獰的傷口,婧容一臉的憂心,問道︰「小姐,還疼麼?」
我笑著搖了搖頭,「傻丫頭,傷的是我,你干嘛愁眉苦臉的?」
「小姐,」婧容抬頭看我,「你傷得這樣重,這要是留了疤可怎麼好?我可怎麼向老爺夫人交代?」說著眼圈又紅了。
正待安慰婧容,卻听見門外有人清聲探問︰「不知嫂子現在可方便?」
蘇墨華,雖然知道他一定會來,卻不想來得這樣早。
請他稍等,拿一件月白色輕羅衣披上,頭發松松挽住,隨意擇一個草蟲頭壓發,才命婧容將蘇墨華讓進來。
蘇墨華依舊是一身湖藍長袍,神色也是尋常的慵然自得,「今日是給嫂子送藥來的,也算是答謝嫂子昨夜送來的血鹿茸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琺瑯彩盒,「這是冰息莫聞膏
我眉心輕輕一跳,「昔日在家時,我曾在一本古書上見過有關冰息膏的記載,其作用是袪熱毒,生肌體,對于燒傷有奇效,最令人驚嘆的是冰息膏可令肌膚恢復如初,不留半點疤痕,所以極是珍貴以肅毅王之尊貴府中有此物也屬平常,不平常的確實蘇墨華著意加進的莫聞二字,于是垂了雙眸凝著那小小一盒藥膏,「只是不知小叔這莫聞二字所從何來
蘇墨華微微一笑,「嫂子廣聞,這盒藥是在原古方中又添了幾材料,效力更強。只是,」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蕭索之意,「改了方子後這藥看起來沒有區別,氣味卻是大有變化,切不可用心細聞,否則,會對自身有損,就如身邊的人事一般說罷,將藥盒向我手中遞來。
我並不接,只將尚未包扎的傷口舉到他面前,蘇墨華的瞳孔微微一縮,我直視他的雙眼,「我這一回出生入死,險些將性命都搭上了,在你眼中就只值這一盒冰息莫聞膏?」
我從蘇墨華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神色堅定,帶著一分攻城略地的意味,只靜靜逼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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