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夜盡
幾乎是一瞬間,我的心變得無比軟弱,連日來的驚嚇,委屈,屈辱一同涌上心頭,化作眼底酸澀的淚意,我緊緊咬著嘴唇,直至舌尖嘗到了鮮血的腥甜氣息,才壓抑住自己沒有在敵人面前留下眼淚,只是視線中還是染上了一層迷蒙的水汽。**********請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節******
慕連狷狂一笑,「若是我不放呢?」他抬手掐住我的下頜,「若我偏要帶走她,你能如何?」
蘇墨行微眯了眼,忽然揚臂搭弓,箭尖遙遙指向我,「我蘇墨行的女人,絕不會留于敵手為質
慕連向蘇墨行投去嘲諷的一瞥,薄唇慢慢向我的脖頸移去,口中涼笑道︰「我不相信……」
只听破空一聲銳響,將慕連的下半句話生生噎在喉嚨里,一道箭影如流星破空而來,「噗嗤」一聲破開血肉的輕響,羽箭射中我後勁道猶未消減,直將我從慕連的馬上帶落在地。
未料到蘇墨行真的會出手,慕連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根本來不及反應,見我墮馬便本能的伸手來拉,他身形剛剛彎下,就見蘇墨行搭弓又是一記流星飛矢,箭尾雪羽輕顫,劃開夜色直取慕連面門。
慕連副官見j□j突生再顧不得許多,竟徒手去撈蘇墨行的羽箭,只听「嗤」的一聲,箭鏃劃開他手掌皮肉,不偏不倚地釘入慕連右眼,若無副官阻攔,那只羽箭必定貫腦而出。
慕連發出一聲痛極的嘶嚎,捂著右眼渾身顫抖,鮮血混合著暗黃色的液體蜿蜒流滿慕連的面龐,襯著他因痛楚而變得十分猙獰的表情猶如瘋魔,他顫抖著手要去抽腰間長刀,卻被副官一把攔住。
副官對著他沉沉一搖頭,再顧不上委頓在地的我,揚手牽過慕連的馬韁疾馳而去,在密林中隱去了身形。
蘇墨行身後的兵士揚鞭欲追卻被他攔住,我听見他的聲音有著一絲極細微的松弛,「窮寇莫追
蘇墨行到我面前翻身下馬,我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子,見他已摘了兜鍪,朗毅豐雋的面容上有幾絲疲倦,眼中竟還帶著有驚悸的余色。心中驚詫,他是見慣了鐵血的將領,剛剛的場面並不算大,為何會叫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未及多想他已伸手來扶我,眼帶關切,「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他的箭射在我右臂的纏臂金上,箭鏃卡在扭股交纏的金絲間,只擦破了一點皮肉,我拔掉羽箭,咬唇贊道︰「蘇將軍好箭法
蘇墨行雙眼微微一暗,聲音也有些沉澀,但面上的神色卻緩了下來,「事出突然,我只能出此下策,你若怪我……」
我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我怪你什麼,怪你為了救我而縱敵麼?」
蘇墨行微微一怔,我抬眼看著他,「若不是你故意借慕連讓你打開東北缺口之言,在調整部署時著重于東北角而將西北面留給他,以慕連所剩的兵力怎麼可能突圍成功呢?」我頓了頓,垂下雙眸,心底有一絲輕甜的安穩緩緩漫上喉間,「身為將領,為了救我不惜縱敵,你的恩情,我很感念,多謝
蘇墨行眸光微閃,輕輕呼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語調以多出幾分輕柔,「隨我回營去吧說著,他起身卸下雙臂護鎧,一把將我橫抱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令我連呼吸都微微一滯,他身上金鐵的寒氣混著草木枯馨的氣味繞在鼻息間,令我恍惚想起踏月湖邊昏倒的那一日,
驀然想起那時他薄涼的模樣,我喉中一哽,剛剛悄然生出的一絲隱蔽的欣甜蕩然無存。
蘇墨行對我心思的變化恍然不覺,他將我放在馬上,自己坐在我身後用雙臂環住我,在我耳邊輕聲道︰「若是累了便靠著我睡一會兒
我與他夫妻共乘一騎,他在我耳邊絮絮低語,這本是多麼繾綣溫柔的一幕,可是他曾經冤我害他孩兒,驅我出府,那漠然薄涼的一幕幕共著當下,便如一個諷刺的笑話,長久不見,蘇墨行待我于人前做戲的習慣竟然還未改變。
但他為我而縱敵,是否說明他心底還是在乎我的呢?
我側眸回望他,他悠黑的眼底有安然的一抹溫色洋洋籠在我身上,天色晦暝,我一個錯眼竟在他眼里瞧見了幾許脈脈的情思。
蘇墨行,你到底將我當做什麼人呢?
「有我在,必不叫你再擔驚受怕了蘇墨行輕緩而堅定地說出這一句,驅馬回營。
我偏過頭,將疲乏的身子靠在他懷里,在與群山相接的夜空盡頭已經泛起一抹亮白的曙色,長夜終將盡了,可是耳邊卻還滿是夜風的呼嘯,將蘇墨行溫然的低語吹得支離破碎,最終,並沒有能到達我的心底。
連日的驚嚇與顛簸讓我十分疲憊,回到蘇墨行營中由隨行軍醫處理過傷口後,便一頭睡下,黑甜一覺不知時光幾許,再醒來時竟躺在柔軟的床鋪上。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屋內擺設清簡亦不失雅致,只是堂內隔斷的屏風上所繪並非畫卷,而是一幅蘭容的山水堪輿圖。
我驚訝起身,見身上已經換過一件淺粉色的織錦襦裙,手臂上的傷口也已經重新包扎過。
忽听房門「吱呀」一聲響,一個身形裊裊的女子閃了進來,冬日薄遠的日光透過糊窗的明紙柔柔撲在她清麗可人的面容上,竟是許久未見的阿蘅。
阿蘅手中端著一只青瓷碗,蒸騰熱氣自碗中虛浮而上,她輕手輕腳地關好房門,轉身見我醒來,面色倏地一亮,連忙將碗放下,旋身撲到我床前,「阿伊姐姐!」
她的雙頰因喜悅而泛起淡淡的薔粉色,一年不見她清減了一些,眉目的輪廓也因此更為清晰,讓她看起來不再如從前一般嬌羞稚女敕,而是多出了幾分楚楚的風韻。
「阿蘅我柔聲喚她,扶起她依在我膝頭的臉龐,許久不曾見過家中親人,忽然見到阿蘅一時有些恍惚,仿佛昔年還在閨閣中的時光,看到她眼中含了淚光才回過神來,問道︰「這是哪里?」
阿蘅抹了抹眼角,「這里是宛城靖遠將軍府
我微微一愕,自從蘇頡封為肅毅王後,便由蘇墨行接過了靖遠將軍之位鎮守西北邊境,也就是說,這里是蘇墨行在宛城的府邸了。
我看著阿蘅,見她一身家常的對襟小襖,連發髻也是隨意地挽起,顯然是住慣了的樣子,心中不由疑惑,「你不是在宮中姑姑身邊麼,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阿蘅見我問起,垂眸一笑,「我服侍姑姑平安生下扶纓後,姑姑問我可願留在宮中,姐姐知道我自小隨父親游歷各地,自由無拘慣了,哪里能習慣宮中的生活,正巧那時西北戰事正酣,我听說軍中缺少良醫,致使許多將士傷病不治而亡,便向姑姑求了一個恩典,讓我到宛城軍中來做一名軍醫
軍中條件艱苦,怪不得她瘦了許多,我有些心疼地模了模她的臉頰,「姑姑怎舍得,家中又怎舍得,何況軍中清苦,你一個女孩子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阿蘅搖頭,「姑姑開始也不應允,是我苦苦求她,她才答應的。醫者本當以濟世為己任,阿蘅醫術雖微末,卻也有仁愛世人之心她側過頭,目光光遠遠望著窗外晴藍長空,「將士們在沙場上為國征戰,阿蘅雖為女兒身,不求為國為民,但求不讓我蘭容兒郎的性命因缺醫少藥而白白葬送
我聞言心中更是憐惜,卻更欣賞阿蘅這番志氣,不禁擊節贊道︰「果然是我顧家的女兒,姑姑听到你這番話,想必也十分欣慰
阿蘅听我夸她,收回目光頗為羞澀的一笑,露出些許小女兒情態,「阿伊姐姐不取笑我就好她頓一頓,「軍中艱苦,還多虧了姐夫對我照拂有加
姐夫?我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蘇墨行,想來她並不知道肅毅王府中發生的事,心中尷尬,只得抿唇一笑,「如此,倒要多謝他了
阿蘅起身坐到身邊,拉過我的袖子,眼里蘊著一絲嬌羞和揶揄,低聲問道︰「阿伊姐姐,姐夫待你好麼?」
我喉中一澀,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阿蘅的神色微微一變,一抹黯然從眼中閃過,若非我離得近根本捕捉不到,只听她徐徐說道︰「我知道,姐夫待你一定是很好的
她的語氣中有一分了然的篤定,我心中好奇,抬眼看住她,「你怎麼知道?」
阿蘅目光輕閃,忽然一笑,「阿伊姐姐傾城容光,姐夫自然愛不釋手她鮮少說這樣的大膽的話,說完自己先紅了臉,垂眸絞著衣帶吃吃而笑,眉宇間的嫣然之色十分嬌俏動人。
我心中郁郁之情沖淡不少,點了點她的鼻尖,「在姑姑身邊一段日子,好的不學,倒學會取笑別人了
阿蘅卻忽然「哎呀」一聲起身,「光顧著說話,阿伊姐姐的藥都要涼了說著急忙到桌前端過那支青瓷碗,用手探了探,「還好,這個溫度喝下去剛剛好
她臉上忽然帶了幾分憂懼,「今日一早姐夫帶你回來,說是被歹人劫持了,我見姐姐渾身血跡塵土,嚇了一大跳,姐夫說你睡著別打擾你,我便替你熬好了藥一直擱在爐子上溫著,看時候差不多了才想來叫你末了又加上一句,「阿伊姐姐你知道麼,你這一覺足足睡了兩日
竟這樣久,我不由暗暗咂舌。
阿蘅拉過我的手,眼中漸漸泛起淚光,語氣中帶上了薄薄的埋怨,「阿伊姐姐,你怎麼這樣不小心呢,如果你出了事,大伯父和伯母該怎麼辦?」
阿蘅眼中的關切讓我心中一顫,我好像已經許久沒有嘗過姐妹親情的溫暖了。
眼底有酸澀淚意涌上,「知道了,以後我一定小心,不再叫家里擔憂我含笑刮了刮阿蘅鼻尖,假意嗔道,「小丫頭竟也來埋怨我
阿蘅笑嗔了我一眼,「誰讓你做姐姐的也讓人不放心呢說著將手中藥碗端到我面前,「這是安神補氣的藥,快趁熱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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