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妃說出兮如夫人,蘇墨行的神色似乎松了一松,卻還是鄭重問道︰「母親如何得知?」
「在你父親臨走的前一晚,我曾見他去過動香齋王妃死死抓著蘇墨行手,蒼白枯瘦的手指深深勒進他的皮肉中,所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他去見了那個賤人,第二天便離我而去,你說!是不是那個賤人害死了他!」
因為情緒激動,王妃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一句話說完便氣力不繼,扶著床沿喘息起來。
我連忙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王妃看我一眼,「你當初就不應該救那個賤人,讓她被燒死該多干淨
兮如夫人一直是王妃的一塊心病,縱使她已經殘廢,避居動香齋中,王妃依舊怨毒了她,如今更和蘇頡之死扯上了關系,要王妃如何不恨。
我垂下雙眸,默不作聲地听著王妃口出怨毒之語,只專心服侍她喝水。
蘇墨行看了我一眼,接過我手中的杯子,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到一旁,「那母親可派人去查了?我听蘇安說墨華已經下令封鎖父親死訊,為何突然間滿城皆知?」
王妃面帶恨色,閉目一嘆,「我當然查了,只可恨有人從中作梗,半點痕跡也查不到
她冷冷一哼,「那蘇墨華與他母親一個脾性,隱忍機變,王爺一死他立刻掌控了王府,原本我已吩咐府中所有人不得透露半點消息,你父王的靈堂也設在內院,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可三天前皇上撫哀的聖旨忽然下來,隨後更是親至府中吊唁,如此一來你父王的的死訊便天下皆知
王妃拍了拍床沿,「我看這消息便是那蘇墨華放出去的!他知道此事一出軍中必定大亂,他就是要你焦頭爛額,好方便他掌握府中實權!豎子!」
我在一旁听得王妃此話,心中不由輕嘆,往日里見她與蘇墨華母慈子孝,到頭來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蘇頡一死,王妃對兮如夫人的恨意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連帶著蘇墨華一並疑心。
忽然想到自己,蘇墨華是王妃的庶子尚且如此,若我真的與南沈一族有什麼關系,父親和母親心中又該是如何看待我的?
如此想著不覺生出幾分自傷,看著王妃已有些歇斯底里,便不願多留,剛想告退卻見王妃恨恨一咬唇,對蘇墨行道︰「現下你回來了,便要將此事稟報聖上,交予鴻臚寺好好查辦,待七十二道酷刑一一用過,我就不信那賤人不招!」
我一驚,現任鴻臚寺少卿林鳳河是有名的酷吏,發明了許多聳人听聞的刑罰,更是蘇頡一手提拔,若是真將兮如夫人交到他手上只怕是必死無疑。
側頭看著蘇墨行也是面有猶豫,便向王妃福了福身子,婉聲道︰「請王妃三思,此事事關重大,若是交予鴻臚寺查辦便等同于宣告天下王爺之死有異,若有心人會用此大做文章,只怕會大亂
見王妃面色一滯,似乎是將我的話听了進去,便接著道︰「不若咱們府中關起門來細細查辦,若王爺真是被奸人所害,再將此人交予鴻臚寺,到時候真相已定,也不怕有人興風作浪,王妃以為如何?」
王妃微一沉吟,「好,此時便交給你來辦,務必給我差個水落石出
「是我低聲應了,向王妃告退。
出了搖光閣,天色晦暗,眼看著又要下雪了,不多時蘇墨行也出來了,我並未回頭,只低頭看著結冰的池塘,「王妃怎麼樣了?」
「已經服了藥歇下了蘇墨行沉沉一嘆,「阿伊,你覺得會是兮如夫人……」他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他是覺得兮如夫人雙腿殘疾,又多年不曾出過動香齋故而實難與蘇頡之死有什麼關系,但蘇頡多年不曾踏足動香齋,才一去第二日便暴斃而亡,實在讓人生疑。
抬手挽過他的手臂,輕聲道︰「眼下王爺薨逝,實在應該著人去看望兮如夫人,我許久不在府中又曾救過她一次,想來她對我應該並不反感,不如便讓我代勞吧?」
蘇墨行看我一眼,眉宇間有一絲倦色,「如此也好,既然母親有命,你就好好查吧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冷光,「若是父親真為人所害,我必讓此人生不如死
我心頭一顫,伸手撫了撫他的眉頭,「那王妃所說關于二公子之事?」
蘇墨行握住我的手,籠在掌心輕輕摩挲,垂了眉眼反問,「你覺得呢?」
我略略沉吟,「王爺一走對于王妃的打擊實在太大,想來難免會有些杯弓蛇影,如果真是二公子泄露消息那他一開始又何必遣蘇安來宛城報信?」我看了看蘇墨行神色,見他微微頷首,便接著道︰「況且二公子是個聰明人,就算暫時接管了府中事務,他也知道你總有一日會回來的
蘇墨行神色一動,卻並未說話,半晌攬過我的肩,「要下雪了,我們先回飛梧苑吧
我輕輕一推他,「你不是叫了二公子等你,我想你兄弟二人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我在旁不便,便先去瞧瞧兮如夫人吧
「也好蘇墨行為我緊了緊風氅,「早點回來
「嗯我看著他獨自離去的背影,鼻尖一涼,仰頭四顧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下起雪了。
循著竹徑,我輕輕踏入動香齋,那場大火後兮如夫人依舊不願離開此地,于是蘇頡便命人按照原樣重新修建,現在的動香齋與我一年前離開時別無二致。
一進垂花門,便見往日緊閉的門窗竟豁然四開,遠遠看見窗前兮如夫人的身影,她比從前更加蒼白瘦削,寒風卷起她披散的長發,直如留連世間的一抹幽魂。
我急急走進屋中將房門關好,卻發現屋內竟是比外面還要陰冷,雖是新建好的屋子,但似乎被洗劫過一般,陳設雜亂,碎瓷破瓦散落一地,連門都關不嚴了,寒風從門縫間吹進來,嗚咽有聲,仿佛女子低低的啜泣,屋內沒有點燈,暖籠里只有一盆熄滅的炭灰,在這陰雪的天氣里,這間屋子仿佛不似人間。
我看著心下有數,想必是王妃已經帶人來過了。
抬頭看見兮如夫人坐在窗前,似乎並沒有發現我來了,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晦暗的天空,眼中神色空茫不知在想些什麼,唯獨手中緊緊握著那枚曾讓我從火中救出的衿纓。
「兮如夫人我走到她身邊,抬手想替她關上窗子,一直默不作聲的兮如夫人忽然抬手攔住我。
「他死了吧?」她飄渺的聲音傳進耳中,我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蘇頡,她抬頭看著我,雙頰上有尚未消去的紅腫指印,想必也是王妃留下的。
我心中有些不忍,卻沒有詢問,只是低聲回答︰「是,王爺去了,舉國皆哀
兮如夫人默然,朦朧的天光灑在她臉上,模糊了她眼角與唇畔的細紋,在長發的掩映下竟是一種別樣的清逸出塵之姿,想來也唯有這樣的容色才能擔得起當年冠絕靈州的艷名吧。
半晌她忽然輕輕一哂,眼中現出嘲諷之色,「舉國皆哀?可笑,這天下又有幾人是真的為他而哀呢,就連我,听到他的死訊,也不知自己能否純粹地只為他一哭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已有些退色的衿纓,神色悲喜難辨,「這麼多年的糾葛,他負了我一輩子,到頭來竟然就這麼走了,真是便宜了他
我看著她,「夫人,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可別傷了自己的身子,若您想,飛煙願意听您一吐心中不快
兮如夫人嘴角勾上一抹淒然的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都已經死了頓了頓,忽然帶上一絲自嘲,「想那宋斐嵐壓了我這麼多年,到現在與我也都是一樣的了,不過是傷心人罷了
宋斐嵐乃是王妃閨名,我目光在兮如夫人雙腿上一掃,輕聲道︰「當年之事,飛煙也曾听說一二
「是麼?」兮如夫人輕笑,「可是說我處心積慮爭奪長子之位,最終自食惡果?」
我點頭,頓了頓又道︰「但我看夫人並不像是那樣的人
兮如夫人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卻是含著一絲嘲諷,「你與我不過見過兩面,如何得知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垂眸,目光清冽,「因為二公子
兮如夫人一愣,我淺淺一笑,繼續道︰「飛煙落魄時多次承蒙二公子照顧,自信知道幾分他的為人,人說母子間的心性是最像的,想來夫人是斷斷不會為了富貴地位使出那樣的手段的
兮如夫人默然,許是想到了蘇墨華,她的眼中微微染了一層幸福的光彩,轉頭問我,「你今天來不只是為了跟我閑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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