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過一張繡凳在兮如夫人身邊坐下,「與夫人不需要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飛煙今天來是因為听說王爺薨逝的前一夜曾來見過夫人,所以想問問夫人王爺那時可有什麼異常
兮如夫人握著衿纓的雙手緊了緊,臉上暈出一抹哀冷的自嘲之色,「宋斐嵐已經帶人來鬧過許多次,其實他踏足這動香齋本就是最最異常的事情了,還有什麼可問
我言語一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卻見兮如夫人底下了頭,長發從耳畔滑落,將她蒼白的容顏隱在了陰影中,「他也許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吧,所以才來見我一面,與我說了許多從前的事她嘆息一聲抬起頭來,眼中泛起了一層清亮的淚,窗外落雪無聲,遙遠的天光穿過雪幕映在她眼中是那般寂寥,「他當真還是像從前一樣,對我心思了如指掌,知道他這一來,我便再也不能安心恨他了
兮如夫人的神色似是怨懟,又似是滿足,我坐在她身邊,隨著她漸漸放遠的眼神遙遙想象當年的她與蘇頡是怎樣的繾綣糾纏,卻終無法體會要如何的心境才能將對一個人的愛和恨都融為一體,難以區分。轉神想到蘇墨行,心中不禁微微一嘆,願我與他之間不要有這樣多的遺憾才好。
寒涼的風撩起兮如夫人身上淺淺淡淡的香氣,由于淒清多年已帶了幾絲陳舊的味道,「這些年我獨自在這動香齋中,一時糊涂,一時清醒,現下他死了,我卻好像才從一場大夢中醒過來她嘴角挽了一絲笑容,「從此之後我便是個死人了,你無謂在我這里多浪費功夫,若有時間,多留意柔川
從動香齋中出來,我心緒復雜,那一夜蘇頡在動香齋中與兮如夫人說了些什麼我不得而知,但無論是何話語想來都是二人一生的糾葛的結束,看兮如夫人的神色,我相信蘇頡的死與她無關,相反的,她或許是這世上最希望蘇頡活下去的人,因為無論是愛是恨,蘇頡都貫穿了她的生命,從今往後,也許真的像她所說,這動香齋中留下的,只不過是她的一具軀殼罷了。
暫時不願回飛梧苑,便在府中隨意走著,梳理思緒,不知兮如夫人為何要我多留意柔川,難道她與蘇頡之死有什麼關系?如果有,兮如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忽然想起那套荷葉旋盞的茶具,那叫西兒的侍女說是柔川夫人所有,後來卻又出現在蘇墨華處,難道他二人之間竟會有什麼牽連麼?若是如此,兮如夫人身為蘇墨華的生母,知道些什麼也不無可能。
想著想著不覺便到了踏月湖邊,遠遠見到湖邊水榭中有一個人長身玉立,听見響動便回身向我看來。
雪還在窸窸窣窣地下著,四周靜謐一片,只有蘇墨華的聲音和著寒風傳了過來,「好久不見
踏進水榭,與蘇墨華比肩站在一起,滿眼只見踏月湖中荷花枯敗,殘瘦的枯枝上覆滿了積雪薄冰,蒼涼頹敗。
我輕嘆一聲,「許久不見,這湖中的蓮花也都衰敗了,記得那年王妃生辰,這里的白蓮開得多好
蘇墨華的目光投在那些枯枝上,衣領處灰色的風毛襯出他潤玉般的清越風致,他揚唇淺笑,「人尚有生老病死,何況尋常花木呢?不過花草雖會衰敗,每年春來還會再開,可人若是一去,便是再也不能回來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哀惻,我側頭看他,只見他的肩頭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想來已經站了許久,「二公子此言有理,如此說來,人倒是不如一介草木了,起碼沒有那麼多身不由己
蘇墨華聞言回眸,我卻不再說下去,轉而說道︰「不過還是有許多方法能留住那些好花好景,比如畫成畫卷,或是做成瓷器眸光在他身上輕輕一掃,「我記得你那里有一套很別致的茶具,蓮花做壺,荷葉旋盞,讓人一見便想起這踏月湖中的白蓮
蘇墨華的眼神微微一變,「你記性倒好
我搖搖頭,「哪里好了呢,明明是差得很,我竟然記得一名侍女曾告訴我那是柔川夫人的茶具我看著蘇墨華,眼神里露出淺淡的迫問之意。
水榭之中一時寂寂無聲,只有漸大的飛雪飄進來微微模糊了我與他的面容。
良久,蘇墨華嘆息一聲,忽然抬起手掃過我的眉毛,「雪大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哥哥要擔心說罷轉身離開,卻又在水榭外站定,背對著我低聲道︰「這世上最不堪辜負的便是女子情意說完再不停留,徑直離去。
我獨自在水榭中靜立片刻,亦踏著遍地松軟的積雪回了飛梧苑。
跨進院子,見蘇墨行正負手站在煙雨廊下,眉目英挺,尤其一雙眸子在雪中更顯幽黑,他正仰頭看著天空,面上是追憶哀傷的神色,見我進來他神色一亮,信步向我迎了過來。
不待我開口他已經牽過了我的雙手放在嘴邊輕呵,「怎麼去了這麼久,手冷成這樣
我心中一暖,向他微微搖頭,「沒什麼,在兮如夫人那里多逗留了一會兒
蘇墨行點點頭,牽著我進屋。
闊別一年,飛梧苑中擺設一切如舊,點的是龍鳳花燭,掛的是大紅喜帳,就連就連檐角下的銅鈴發出的脆響也別無二致。
但當日離去的人卻已經回來了。
蘇墨行的眼神一一掃過房中的東西,面上不由染上愧疚之色,低頭看著我,「阿伊,是我對不住你
我豎起手指點在他唇上,「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要的是當下
蘇墨行握住我的手將我攬進懷里,他身上有淡淡的安魂香的氣味,心中一嘆,低聲道︰「我想兮如夫人應該與王爺薨逝沒有關系
「是麼?」蘇墨行喃喃重復,語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安心,「我也問過墨華,他並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
我點點頭,他的聲音在頭頂漫開,帶著說不出的疲倦,「未防軍中生變,明日進宮面聖後我便會返回我宛城,我會很快回來,家中需要你先照看幾天
他並未用王府二字,而是說家中,我听了滿是安穩的歸屬感,回抱著他的雙臂緊了緊,輕聲道︰「好,你快些回來
蘇墨行輕輕「嗯」了一聲,忽然在我發上落下細碎的吻,然後一路向下,吻過我的額頭,鼻尖,最終尋到我的嘴唇。
他漸漸加重了力道,唇間卻時不時溢出一絲嘆息,一吻結束,他望著我略帶迷蒙的雙眼,「阿伊,我終是沒能給你一個像樣的洞房花燭,父親一去,我便是有心補償你也做不到了
我一愣,隨即淺淺漾出一抹笑容,「你有這樣的心思就已經足夠了,眼下是多事之秋,我想陪在你身邊陪你一同度過
「好蘇墨行彎了眉眼,露出幾日來第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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