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把買的東西擱到堂屋的桌上,請江奉桐先坐,她去燒水沏茶。雲成源見女兒出屋了,壓低聲音對江奉桐道,「可不好了,剛才我踫到巧月了,她又來纏我,我費了番功夫才將她甩了。」
「總躲著也不是回事,你跟她說清楚吧。」
「我說了啊,叫她們不要再來煩我,可好像是盯上我了一般,非我不可。出去買些東西,竟然又被纏上了。」
「完了,看來是非你不嫁了,要不然你就收了她家姑娘算了,映橋贖身的銀子一下子就湊齊了。」
「那、那怎麼行?我、我不能做這種事。」雲成源啞聲道︰「映橋還不知道,你別告訴她。」
江奉桐點點頭,然後取出當初寫定的婚書遞還給雲成源︰「我帶來了,你撕毀了吧。」
「映橋那孩子跟我鬧脾氣,過兩天她醒悟就好了。我給她擺擺樣子,這親事當然還是算數的的,婚書過幾日就給你。」
江奉桐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
「盡管你說。」
江奉桐剛要開口,映橋開門進來了,雲成源做了虧心事,一下子跳離江奉桐幾步,對女兒道︰「水、水燒上了?」
太詭異了?你們背著我在說什麼?映橋道︰「燒上了,一會就沏茶。今天新買的木樨茶,一會給叔叔沏一杯。」說完,單從桌上挑出茶葉包,拿進屋裝罐去了。
江奉桐很無奈的瞅雲成源,低聲嘀咕道︰「你這樣未免太明顯了,鎮定些,你再這樣慌張,就算她不知道,也要察覺到什麼了。」
可惜江奉桐不知道映橋挑簾子看似進了里屋,實則就躲在簾子後面偷听,听見江奉桐這番話,再加之今天踫到那個丫鬟,十分肯定父親就是有事瞞著她。
而且絕不是好事。不過父親現在不願意說,強逼也沒用,反正她要在家待兩個月,不怕他不露馬腳。
水開後,各人沏茶。木樨茶有溫胃平肝、益腎驅寒的功效,適合冬季來飲,而且花香四溢,令人心曠神怡。只是在季文燁身邊,因為他討厭各種調制的香味,平日連燻香都少,更別提喝花茶了,于是映橋幾乎再沒踫過各種帶香味的東西。
還是回家好,各種自由,想喝什麼就喝什麼,想弄什麼氣味就弄什麼氣味。
喝茶暖了身,開始商量以後的計劃。雲成源只管讀聖賢書,別的不用管。映橋和江奉桐則在一起寫東西,爭取快些把錢賺到手。怕影響父親讀書,映橋提議她和江奉桐去西廂寫,父親留在屋里讀書。
雲成源一听,立即反對︰「不行不行,我看著你們就在這屋里,不能離開我的眼皮子!」
江奉桐面無表情。
這確實是映橋疏忽了,雖然像季文燁那種家伙是少數,但還是有父親監督比較好。
商量好後,江奉桐從隔壁家里搬了張桌子過來,和映橋一桌坐了,與不遠處的那桌雲成源對坐。
映橋發現江奉桐此人確實適合做合作伙伴,記憶力和領悟力驚人,她先講一遍,他再提兩三個問題,接著就動筆去寫了,寫出來的東西沒錯處,連映橋自己有的時候還有寫錯勾勾畫畫的時候。
所以很難想象,這種干練的人為什麼會和父親成為朋友。
映橋寫的手腕疼,揉著手腕的時候,不經意看了眼父親,見他從書本後偷偷露出兩只眼楮盯著她和江奉桐看,被她發現後,立即低下頭了。
這時有人敲門,江奉桐看了眼外面︰「可能是文嫂來了,我去領她進來。」便撂下筆起身去了。映橋坐著不動,等江奉桐出門了,她不滿的道︰「您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好了,別用書擋著臉,偷偷模模的。」
「我哪里偷偷模模的了?就算我允許你們的婚事了……也不能、也不能……」忽然意識到江奉桐的人品是他拍胸口肯定的,便道︰「反正我不放心,就是看看。」
很快,江奉桐領了一個黑矮的婦人進來,便是他昨日稱的文嫂。映橋見她年歲大了,模樣也不好看,才理解昨日他說的債主放棄逼債,她男人欠債卻不賣她的原因了。這婦人沒丈夫和孩子,自己糊口都困難,來到她家做事,雖然沒簽賣身契,但基本上就算是奴僕了。
人不可貌相,文嫂做菜還算可口,中午大家吃了她的菜。期間江奉桐回到隔壁一趟看老爹,下午過後又回來了,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之後的大半個月基本上都是這麼作息的。江奉桐和映橋累手腕,有利可圖,所以熬得住。但雲成源累的是腦子,他有快一年沒讀書了,冷不丁賣命讀書,猛地累著了,二月二這天,他呼著頭疼,說今日不讀書了,去屋里頭睡覺了,臨睡前叮囑映橋,別忘了叫文嫂烙春餅,蒸豬頭。
江奉桐巴不得雲成源去睡覺,竟替映橋答道︰「一定記得。」
雲成源揉著太陽穴進里屋睡了。他一走,江奉桐舒了口氣,過了一會,確定未來的丈人睡了,才對映橋道︰「這幾日你爹看的緊,我連一句話都不能跟你說。」
映橋一呆︰「啊,您要跟我說什麼?」
「我在想,這些故事你到底是怎麼得來的。如果按你所說這些故事是你從季少爺那里听來的,似乎不太對,因為太像呈套路了,不像是真實發生的案子。比如前四十回基本上就是死人死人死人,後二十回是抽絲剝繭的破案。」江奉桐托腮看她︰「不過確實吸引人。我沒別的意思,我在想如果不是真實的案子,而是虛構的,是你想的還好,若是其他人寫的,怕惹麻煩。」
映橋一撅嘴︰「難道我看著不聰明,不像能寫出這些聰明詭計的人嗎?」
「可是你當過仵作嗎?這里面有許多仵作才知道的東西。如果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那麼……你把這些精力放在讀書上,肯定能當女狀元。」
映橋皺眉道︰「我不想當女狀元,不當女奴就燒高香了。你可以懷疑,但是這些故事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獨此一份,別無他家,這還不夠攻破你的懷疑嗎?」
江奉桐忙抬手笑道︰「我就是問問,你別生氣,我不問了,隨姑娘差遣,你叫我寫什麼就寫什麼。」
映橋皺眉,看似慍怒,實則心虛片刻,江奉桐又開口了︰「雲姑娘,為什麼季少爺會借給你二百兩銀子,供你爹讀書?只是一個奴僕的父親,靠什麼保證會把這筆銀子還上呢?現在這世道,真正的親戚家也未必借的出二百兩。」
「……哦?您想說什麼直說好了,我不是我爹,不會隨便听到什麼就慌了神,一蹦三尺高。」
「你和季少爺到底什麼關系?」
你問的也太直接了!映橋撇撇嘴︰「婚書不是叫您還回來了麼,還問這個干嗎?」懷疑我跟季文燁有一腿,嫌棄我了?
江奉桐忙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肯借你一筆銀子,肯定是對你信任的。但你好像對季大人府上並不留戀,一心想贖身。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隱情?比如他想……而你卻不想……」
映橋氣呼呼的哼道︰「沒人稀罕給他做要命的姨娘!」
他大概了解來龍去脈了。季文燁顯然中意雲映橋,甚至可以白借她銀子,供她爹考試。而雲成源應該也察覺了季少爺的心思,才把女兒許配給自己的。倒是雲映橋可能是不想把自己扯進來,所以叫她父親說退婚的事。
跟錦衣衛鎮撫搶女人……
嗯……有些棘手。
想了想,江奉桐溫笑道︰「就沖你這志氣,我就願意幫你到底。至于婚約……沒關系,反正我一時半會也討不上媳婦,等你什麼時候贖了身再說吧。」
映橋反倒不好意思了︰「是我爹不好,把你牽扯進來,萬一……」
「我會隱藏好自己的。」江奉桐笑道。
「可是你不懷疑我……」就差說出失貞兩個字了。
江奉桐一下子就洞悉她想說什麼,笑道︰「咱倆在一起這麼久了,不也什麼都沒發生麼。我就是問一問,你對我沒隱瞞,我很高興。」
映橋覺得心里暖暖的,忽然想起了什麼,瞅了瞅里屋︰「我爹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搖頭笑道︰「我不能出賣朋友。」
「跟女人有關?」
「……」
「果然。」映橋氣哼哼的道︰「看不出來他還有這想法。」
江奉桐忍不住笑道︰「什麼叫看不出來?你爹還沒上三十歲,難不成這輩子不再娶了?」
「這倒不是,我就是覺得眼下讀書要緊,不相干的都放一放的好。」
他道︰「你爹也是這樣想的,你沒看他一直躲著麼。」
「啊?還是個纏人的女人?」
江奉桐癟癟嘴,只笑,卻不再泄露半個字了。
映橋嘟囔道︰「算了,發牢騷又不能來錢。我不說話了,繼續寫字了。」江奉桐瞭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寫字了。
過了一會,映橋突然覺得她吃虧了,江奉桐問了她許多問題,她卻連他是哪里人士,底細如何都不知道,便撂下筆,道︰「叔叔……」
江奉桐一愣,尷尬的道︰「說真的,每次你叫我叔叔,我都要一哆嗦,能不能改一改?」
「……哥……」
「嗯,你要問什麼?」他自在多了。
「你籍貫哪里啊?听口音似乎是京城人士,但听你那天說,好像又是背井離鄉的。」其實他身上和父親身上有許多共同點,似乎都早早考中秀才,都失去了富貴生活,都在京城混生活。
「你沒打開婚書看嗎?上面有我的真名和籍貫。」
「啊?現在這個是假的?」
「我本姓汪,摘了玉帶,改成了江。名字也改了一個字,原本是奉雲。現在看來,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汪字的去掉一橫,可不就是一個江字麼。讀書人都想入仕為官,品級高的官吏一般系玉帶,汪奉雲離家後不能繼續應考了,就說自己失去了一條玉帶,姓氏去掉一橫,姓了江。
映橋覺得有趣,笑道︰「這也行?還有深意的?」
「小把戲而已。」江奉桐道︰「你也可以玩,比如……咱們寫話本,要在里面寫個壞蛋映射某人,咱們可以寫他姓李,卻喜歡歪戴帽子。」
「李……歪戴帽子,李字上面加一撇……是季字!」映橋咯咯笑道︰「原來還可以這樣。」怕驚醒父親,趕緊捂住嘴巴,片刻才別扭的道︰「我爹和你定的事情,令尊知曉嗎?」
「他同意。」江奉桐笑道︰「我爹說,從你父親身上就看得出來你各個地方都不會差。」他爹之所以會答應他隨便娶一個妻子,也是因為他覺得他們父子仍然不能返鄉。
映橋不好意思了︰「我去跟文嫂說弄吃的。」說完,起身離開了。
江奉桐微笑著點了點頭。
映橋從廚房出來後,迎著和煦的春風,靠在屋檐下怔怔出神。
跟江奉桐相處很輕松,如果真能離開季文燁,或許嫁給他,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于是鼓起干勁,進屋繼續去寫文稿了。因是二月二,江奉桐得跟父親過,于是早早離開雲氏父女回家去了,雲成源醒來後,則和女兒還有文嫂一起吃了春餅。
雲成源揉著太陽穴道︰「我剛才休息的時候,你們做什麼了?」
「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嘍。」
「……」雲成源咽了口餅,瞅著女兒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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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成源雖然同意把女兒嫁給江奉桐,但名正言順的完婚之前,卻不希望他們過分親密,時刻提防著他們。轉眼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映橋和江奉桐已經很熟了,偶爾兩人小聲商量劇情的時候,常常引來雲成源的咳嗽。
這一日,江奉桐整理了寫好的二十篇文稿,提議道︰「我今日先將這些送給鮑公子,先還一部分銀子回來,剩下的部分,如果他看好了,或許還可以抬抬價。正好我也出去透透氣。」
映橋到蠻想跟他去的,可惜畢竟有諸多不便,只好作罷。送江奉桐出了門,映橋一回來,就見父親撐著額頭在打瞌睡,她關心的道︰「爹,要不然你去睡一會吧,磨刀不誤砍柴工。」
「不、我不困。」雲成源眨了眨眼楮,繼續低頭看書了。
映橋只好坐回自己桌前,瞅著父親不時低頭打瞌睡,她無奈的嘆氣,靜靜的撐著下巴發呆,過了一會,竟也困了,趴在桌上小憩。
她是被敲門聲驚醒的,以為是江奉桐回來了,趕緊起身去開門,雲成源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趕緊繼續低頭翻書。
笑著開了門︰「哥……」就見門外站著一個穿紅戴綠的小女孩,丫鬟打扮,彼此相見,都是一驚。
「這里是雲相公家嗎?」
「你是誰?找他做什麼?」映橋瞧這丫頭像那日在書攤見過那個。
「我是代我家姑娘送話的,請叫我見雲相公。」此時這丫鬟見院內沒有狗咬,眼前的雲映橋又和自己差不多身高,便用力一擠,擠進了門,徑直往屋內跑去。
「喂——怎麼私闖民宅啊你?」映橋急道。
正此時,映橋忽然巷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這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沒人騎馬。她便忍不住探頭出來朝巷口看去,猛地就見季文燁身穿便服,踏馬而來,身後跟著兩個隨從,也是騎馬。
她懷疑自己眼花,趕緊揉了揉眼楮,不是說要走兩個月嗎?這還有大半個月呢,人怎麼會就回來了?
剛才闖進家門那個丫鬟是誰還沒搞清楚,季文燁居然又來了。
真是禍不單行。
此時季文燁已經看見了探頭出來的映橋,許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他以為她是來接自己,不由得正要朝她笑,但是卻見雲映橋揉了揉眼楮,把探出來的半截身子又縮了回去,仿佛沒看見他一般。
季文燁臉色一沉,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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