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燁一句「華夏生死存亡匹夫有責」剛說出口,下面的李際期果然怔立當場——這不就是自己早就耳熟能詳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嗎?!
原來,李際期任職浙江的順治二年至九年間,曾與顧炎武有過一些未曾謀面的「交集」——
清兵入關後,顧炎武曾暫居浙江,由昆山縣令楊永言之薦,投入南明朝廷,任兵部司務。順治二年(1645年)五月,顧炎武取道鎮江赴南京就職,尚未到達,南京即為清兵攻佔,弘光帝被俘,南明軍崩潰,清軍鐵騎又指向蘇、杭。其時,江南各地抗清義軍紛起。顧炎武投筆從戎,參加了以僉都御史王永柞為首的一支義軍。可惜殘破之余,實在不敵氣焰正熾的八旗精銳,義軍攻進蘇州城即遇伏而潰,松江、嘉定亦相繼陷落。顧炎武潛回昆山,又與楊永言等守城拒敵;不數日昆山失守,死難者多達四萬,炎武生母何氏右臂被清兵砍斷,兩個弟弟被殺,炎武本人則因城破之前已往語濂徑1而僥幸得免。九天後,常熟陷落,炎武嗣母王氏聞變,絕食殉國,臨終囑咐炎武,說︰「我雖婦人,身受國恩,與國俱亡,義也。汝無為異國臣子,無負世世國恩,無忘先祖遺訓,則吾可以瞑于地下
安葬嗣母王氏後,顧炎武棄家遠游,「東至海上,北至王家營(今屬江蘇淮陰),僕僕往來」。奔走于各股抗清力量之間,曾受隆武帝封授官職,領導義軍,也屢經失敗。正是在這段時間里。顧炎武游歷到過杭州一帶宣講自己的「抗清大義」,而作為浙江「提調學政」的李際期,雖然未曾謀面,卻也得以接觸到了顧炎武的諸多思想,其中,就有這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痴痴望著御階之上不到兩歲的小貝勒爺,李際期不禁暗想——「難道他知道顧炎武?不可能,他還是小小乳兒,有如今智慧已是異數,又怎麼可能結識千里之外、深陷囹圄的顧炎武?!道听途說?也不應該!顧氏言論豈可輕易上達朝廷?深居宮中的玄燁自然不會知曉!這也不可那也不能。難道……難道這小玄燁果真是天降祥瑞一般的神異?」
李際期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眾人也是紛紛側目。對又一次表現「異常」的李尚書搖頭不語。
「李尚書」想不明白玄燁如何會說出顧炎武的「名言」,只好暫時作罷,思路卻回到了玄燁那番十分突兀的話語本身。心中瞬間就翻江倒海起來——什麼是「些許差池」?是指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還是「剃發易服」?可無論怎麼樣,這豈能算是「差池」?幾十萬漢人的生命又怎麼算作「些許」?我當年投靠滿清,乃是一時糊涂,今日思之,悔之晚矣!漢人列祖列宗,豈能容我于九泉之下……但轉念一想,玄燁貴為皇子,能說出這種話來,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至少,這位貝勒爺似乎比他的皇帝老子表現的更加親漢慕漢……好一個平復心情之後。李際期才勉強開口︰
「際期謹受教!」至此一句,再無它詞。
弘毅十分失望,看來李際期是走不出那片陰霾了。于是,一番早已有之的抱怨瞬間涌上他的心頭——
其實,作為漢人穿越為滿人,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再多給我一點機會,我一定要努力修正滿清入關之後的歷史走向,還華夏各族一個和睦相處的未來!滿清入關犯下的種種罪孽,不可謂不深重!的確是到了刻骨銘心的程度!但是,現在已經是十七世紀的中葉了,世界文明進程已經開始步入了日新月異的前導區,如果中國民人,無論後世才有的滿族、漢族、蒙族、藏族、維族、回族,你們現在還在窩里內耗,中華文明最後一次得以「繼續」引領世界的機會就將永久錯過!你們不知道,此時錯失良機,直到21世紀,中國想要重返世界之巔,其過程會是多麼的堅辛與漫長……否則,我穿越成一個嬰兒,為什麼還要冒著被貶斥為妖孽的危險在這里勉力而為?!我容易嗎我?你們難道就真的不理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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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獻,玄燁之言,你要細細體味啊!」讓弘毅沒有想到的是,身後的福臨此時卻接過話題,語重心長囑咐一句。也就是說,自己剛才率性而為的一段話,居然得到了福臨的認可?!弘毅顧不得御階之下的李際期了,趕忙轉過身來,深深一揖。
「二阿哥剛才所論,諸位滿臣以為如何?」福臨沒有理會小兒子略顯激動的表現,轉問剛剛鬧了內訌的「自己人」,忽然變得十分「威嚴」,端足了「主子」的架子。
「奴才無異議主子都說好了,做奴才的自然好、只能好!不好也好!這就是「為奴而有才」的充分體現。再說了,小皇子說的也沒錯!
「好,折庫訥,就照玄燁所言記錄下來福臨拍板定案。
「!」折庫訥高聲跪拜領旨,順便對台階上小小的玄燁也是稍偏一拜,涵蓋在內。
「皇阿瑪,兒臣還有一請弘毅知道折庫訥的意思,心中暗語︰別急,我這個小小和事佬還有禮物送給你這位「族群平等」的先驅!就算作對你光明前途的政治投資、原始入股好了!
「說吧福臨解決了一個撓頭問題,情緒迅猛攀升。
「既然滿漢一體‘任用’可行,那麼,折庫訥所言火器人才一體‘重用’之策,兒臣以為可行
「這任用和重用,其中深意自然不同,你倒是說說如何可行?」福臨說出了已經變得異常「敏銳」、「敏感」的一班滿臣對這其中「一字之差」的重視。
「八旗弓馬純熟,不可輕廢。但火器于今日。在馬上使用頗有不便,倒不如弓箭來的爽快!故而一般八旗滿蒙將士還是要以弓馬專長、火器兼備為好。既然如此,不若就以漢軍和綠營為主來專門習練火器,本來他們的弓馬本事就是比咱們滿洲差了不是一兩截子!」弘毅胸懷長遠之策。先來個褒中暗貶,留下伏筆。
「嗯皇帝也是點頭,滿蒙大臣有些就咧著嘴笑,嘴角自然是歪向了一班漢臣。
「長此以往,滿蒙八旗依舊可以彎弓縱馬,戰力不減;漢軍綠營又可以借助火器發揮其步戰守城之利,兩者相疊,我大清兵威足以天下無敵弘毅留神觀察著吳拜等滿洲老人,發覺他們似乎有話要說,趕緊繼續往下講。來堵住這些人的嘴。
「這樣排布。不是要滿蒙八旗放棄火器。而是讓漢軍來做火器試用的活計。呼瑪爾之戰後,我軍火器使用又有了新的改進,但若所向披靡。實在尚需時日。明安達禮大人,您說是吧?」
「正是!不僅僅是呼瑪爾之戰,就是前不久的木蘭演武,貝勒爺您的那一番火器步戰之法,不論是壕溝藏兵,還是槍兵臥坑,都是如有神助一般呢!就連大清第一巴圖魯的馬軍不也是吃了大虧了?噶達渾,你說呢?」明安達禮聞听玄燁在表揚自己主導的呼瑪爾之戰,急忙「報之以李」,點出備受皇上認可的木蘭演武一事來。並且拉上兵部尚書噶達渾以壯聲勢。而且鰲拜今天沒來,正好拿來當做墊背!
「明堂所言甚是!貝勒爺高論更是不虛!奴才的兵部這幾日正在抓緊仿造羅剎降兵所用之火繩槍,並在湯大人和火器營的協助下加以改進完備,只不過效用如何,的確尚需勘驗!」噶達渾倒是比明安達禮更能領會玄燁的意圖,點出了新造火器尚需磨合完善這一重點。
弘毅心中大喜,滿意的看著這一蒙一滿兩位懂兵之人。的確只是「滿意」,而不是「感動」。此時弘毅最要「感動」的,恐怕要是遠在北地、下一步就要大用的沙爾虎達、巴海兩父子章京了!是人家草創了散兵坑和戰壕的17世紀最初版本!當然,弘毅更滿意自己親自挑選加以拉攏、現如今對火器之利深有體會的明安達禮和噶達渾,這前後兩位兵部尚書!
「好,玄燁所言可以試行之福臨回想起那兩天在木蘭圍場的親眼所見,情不自禁對自己兒子有一種莫名的信賴,也不用征求他人意見了,直接做了定論。
「謝皇阿瑪!如若說到時下我大清火器,的確還要善用這前明及西來火器之利,不僅僅在于紅衣大炮與火槍,還在于藥引、槍子、炮子之犀利堪用。這些,兒臣也是在木蘭演武之後才有所領悟的。既然如此,何不各行專長的同時再兼而有之?火器營及兵、工二部所轄火器造辦之處,對漢臣西人稍加拔擢,漢軍綠營之內,對驍勇滿人多加重用的同時,對那些堪用的漢臣西人委以重任,卻在滿臣管帶之下。如此一來,相互提領,假以時日,八旗綠營的騎射與火器都是不可小覷的了!」
「嗯……」福臨沉思不語︰事情可以辦,但用什麼人辦事情,有時比事情本身更緊要!
「再者說,軍務雖以八旗為主,但也算皇家之公差了。各遂其願、一體重用之策,可在軍務之上先行驗看其成效如何弘毅志在必得,打定主意務必推行自己這一決定。
「諸位愛卿,你們以為呢?湯老瑪法?」福臨看起來有些拿不準的樣子,先集思廣益。
「臣以為皇二子所言甚是,如此一來,那些西來教士必定歡欣鼓舞、交口稱贊我大清皇帝的聖明!也必然傾其所有,將自己的所學所精一樣一樣奉獻給皇上!」湯若望興高采烈,站起來立即表態。
「嗯,朕知道了。湯瑪法請坐福臨心中有了一點底氣。
趁著皇帝不注意,湯若望不忘向對面的小玄燁投來感激的目光——這位天主的使者、偉大的聖徒,你真是為聖教的東傳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弘毅向湯若望微微點頭算作回應,而後及時回身,往下面的人群中逐一「看」過去——
噶達渾、圖海、覺羅巴哈納、明安達禮……
這幾位都是近期與小貝勒爺有過親密接觸的,都知道這小家伙的厲害和神通。一番擠眉弄眼之後,圖海率先出班︰
「奴才無異議!」
「覺羅巴哈納,你以為呢?」福臨主動詢問。
「回皇上的話,皇二子所言,奴才以為……有理。不過,拔擢漢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倉促覺羅巴哈納當日審訊孫狗子的時候,就領教過小玄燁的厲害與果斷,皇帝親口詢問之下,只好勉強同意,但還是有些頑固地堅持自己的初衷。
「巴哈納大人所慮甚是,兒臣也以為無論拔擢何人,都是應該量才適用、人盡其才的!」弘毅急忙圓場,而且做了個小小的微調。
「嗯,好!選人用人務必謹慎!你們幾位還有什麼要說?」福臨心中基本定論了,形式上需要再走一下程序。
「奴才無異議!」余下的幾位滿臣見老頑固覺羅巴哈納都「被同意」了,也只好勉為其難的表示同意。
「好,照此辦理!火器營和工兵二部,可多多充實有此專長的漢臣與西來教士。與此相關的部院,都要從旁協助福臨及時運用主持人唱票的「優先權」,果斷宣布此議題通過!
「臣等(奴才)遵旨!」眾人領旨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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