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朝鮮行商私販馬匹的事情如何處置有了分工,軍需物品要制定《欽定軍需則例》,就連臣子奴才各取所需、滿漢奴臣一體任用、火器能臣殊加重用這樣的棘手問題都解決了,福臨認為今日的御前會議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諸位愛卿可還有要說的嗎?」皇帝準備收尾了。
底下的臣奴們也都以為今兒個也就這樣了,故而默不作聲,微微搖頭。
這可不行!好不容易鋪排到了如此深入的程度,我是不是還可以再一鼓作氣再往深里走一走呢?——弘毅盤算著下一步的說辭。
「皇阿瑪,兒臣得以參與今日會議,受益良多!」弘毅先客氣客氣,也好逐步深入。
「嗯,所謂議政,其實就是為臣者集思廣益、為君者乾綱獨斷。只有這樣,做臣子的才可以暢所欲言,做天子的才能夠奉天承運!」福臨很滿意今天給玄燁上得這一堂「執政實踐課」。
「兒臣謹記皇阿瑪教訓,拜謝諸位大人提點弘毅急忙躬身施禮。
「貝勒爺客氣諸位大臣在巴哈納的引領下也給小玄燁施禮。
起身之後,弘毅卻突然來了一句︰
「不過,兒臣還有一處不甚明了,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玄燁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說吧!」當了兒子好老師的皇帝爸爸那自然是來者不拒了。
「!兒臣不明白的是,那朝鮮既然深知我軍需物品都乃違禁之物。為何卻要鋌而走險,敢冒風險呢?」弘毅忽閃著大眼楮,卻不是望著福臨,而是看向下面的諸位。以免給皇帝陛下出難題。
「嗯,此問甚妙!諸位愛卿,有誰願意為朕的愛子答疑解惑呢?」福臨笑著征求意見。
「奴才可否獻言?」把握住機會的,果然是善于鑽營的工部滿尚書郭科!
「好!」福臨批準。
「謝皇上隆恩。貝勒爺,奴才以為,那朝鮮地狹物寡,自然覬覦上國物產。朝鮮臣民粗陋未開,故而只會做哪些雞鳴狗盜之時,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郭科一臉諂媚的望著小玄燁,意欲好好巴結一番。
「哦……玄燁記下了。可剛才學士折庫訥明明說到。單論朝鮮別使行成。隨行人等也多在三四十人。每人來朝攜帶銀兩多則三千兩,少則二千兩。故而每個使團均攜帶大量白銀,動逾十萬。他們一歲渡江之銀。幾至五六十萬之巨。折大人,玄燁所言對否?」
「貝勒爺所言不差!」折庫訥欽佩的回稟不到兩歲的女圭女圭,對這小家伙的心智油然而生一種欽佩之情。
「謝大人!如此數量的銀兩,如果全部用在雞鳴狗盜得采買我違禁之物,那豈不是如商隊一般浩浩蕩蕩了?為何鳳凰城1和山海關搜檢之時不生疑竇?也未見他們稟報朝鮮人大舉私販,而只是查出些許馬匹、銅鐵之物呢?郭大人,難道是兩地守關官員‘貪藏枉法’不成?」弘毅說到最後,故意加重了語氣,來印證一下自己的初步判斷。
有清一代,對朝鮮使團人員貨物的檢查主要在鳳凰城和山海關兩地進行。鳳凰城的搜檢較為嚴格。朝鮮需將使團人員、馬匹、銀兩、貨物開列詳細名單,再由鳳凰城守關官員一一核查無誤後,發給公文,予以放行。而山海關駐防官員則根據鳳凰城將的公文,對朝鮮使團所攜帶物品進行檢驗,但「所謂搜檢,不過循例照點而已」。朝鮮使團回返時,兩處仍行搜檢之職,山海關主要查驗朝鮮使團貿買物品有無犯禁,鳳凰城則主要核查人員馬匹物品是否有滯留。
「啊——奴才委實不知呀!」果然,郭科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剛才的一臉諂媚之色瞬間換做心有余悸的樣子!
不光是他,就連一旁的禮部尚書恩格德、兵部尚書噶達渾,也都是有些不自在了……
「哈哈,你們果然有事!」——弘毅暗自心語,卻必須不動聲色,佯作懵懂。
「嗯?玄燁所言有理!其中的確有詐!」福臨明白過來了,兒子抓住了自己剛才忽略的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朝鮮人的銀子都哪去了?
「朝鮮貢物多少不一,但朕每次回賜給他們的更多,也足夠他們回去與那些倭人私相授受、貿易牟利的了。可他們所攜帶幾多銀兩卻不曾進貢朝廷,私販禁物規模也不算巨大……如此說來,豈不是……你們都說說看,這是為何?!」福臨沉下臉來,先是自言自語一般分析一番,接著冷冷發問。
……
沉默,自然只有沉默……
「朕當日之所以讓玄燁作為徹查朝鮮行商私販馬匹的欽差,正是因為其中涉及各級官吏的行私舞弊。玄燁,你來說說當日朕是如何對你說的!」福臨看沒有人接話,轉而讓兒子來先開「第一槍」!
「!當日,皇阿瑪聖諭曰——」弘毅故意拖長音調,下面所有人聞听要傳達聖諭了,都紛紛下跪。
「騾馬市交易之中,混雜朝鮮行商日久。非朕不知,而是憂心下旨委派騾馬稅局徹查,恐難免不了了之。想那朝鮮入貢,年年有之;行使覲見,更是平常不過。既如此,朝鮮走私我大清馬匹,定然早已有之了,為何卻從未听聞各衙門有所稟告?假若派員暗訪,其做派行止太宜察覺,無論是走私的朝鮮行商,還是私賣馬匹的馬販,亦或是玩忽職守的吏員,都會有所防備,不易徹查。玄燁年幼,若扮作紈褲子弟,再從御馬監抽出御馬一匹為餌,那些未曾謀面的商販、官吏自然不會加以防範,定然以為不過是富貴人家的幼童。出來賣馬消遣。商賈唯利是圖,容易露出真容弘毅又將早就給圖海傳達的聖諭,重新在所有人面前重復一遍。
「皇上聖明!」所有人異口同聲,心態卻大不相同。那些廉潔奉公的。自然明白了當日小皇子深入敵穴的原委,大為嘆服。而那些早就和朝鮮行商暗中往來、大發不義之財的人,听到「徹查」二字,都以為現在的皇二子玄燁、乃至皇帝本人或多或少已經知道了一些內幕,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皇上,戶部所領騾馬稅局徇私枉法,奴才定然徹查!」戶部尚書覺羅郎球跪著帥先表態,漢尚書戴明說也跟著叩頭。
「嗯!」福臨點了點頭。
「皇上,奴才的禮部主管朝鮮行使接洽,自然責無旁貸。下轄各級官吏但有貪贓枉法之私情。我等一定追查到底禮部尚書恩格德和胡世安急忙跟進。
「嗯!好吧福臨沒有再讓余下的幾位繼續出頭。而是宣旨道︰
「折庫訥。你待朕擬旨,要都察院左都御史屠賴徹查此事,務求詳甄!另外。再申飭一番朝鮮王李淏,令他那里也一並言行審問那些行使,依律嚴懲不貸。此為內外二法並行,于內則是我朝大小官吏務必照章辦事,于外則是讓朝鮮上下知我大清天威!」
「奴才領旨!」折庫訥叩頭之後,起身繞回那張舊桌案,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皇阿瑪!」弘毅再次啟聲,還沒等皇帝說話,卻看到下面的郭科,以及歷任過戶科右給事中、工部侍郎的劉昌。都禁不住顫抖起來,心下自明——哈哈,你們都有事呀!好在小爺還有要事要辦,現在暫且放你們一馬!
「二阿哥還有何事?」福臨此時對玄燁的每一次發言都很重視,這小子時時刻刻都會將問題引領到關鍵所在。果然,這一次也沒讓他這位「再生爹」失望!
 
;「皇阿瑪?朝鮮人會像玄燁這樣听您的話嗎?」弘毅故技重施,一臉的天真爛漫。
「呵呵,眾位愛卿,你們說說,朝鮮李淏會不會對朕陰奉陽違?」福臨笑的很無邪,也許在他看來,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回皇上的話。貝勒爺,這是自然,朝鮮臣服已久,即使偶有不周之處,卻還是將我朝奉做天朝的,豈有不言听計從、趨之若鶩之禮?」禮部尚書恩格德搶先表現。
福臨滿意點頭,敢要按照自己的路數繼續,卻听到了一句十分刺耳的話——
「回皇上的話,奴才卻以為……不盡然!」
「此話怎講?!」福臨十分意外,情急之下竟然有些慍色,直勾勾盯著說話的刑部滿尚書圖海質問。
「皇上,奴才以為,朝鮮王庭上下,自然知道我天朝上國的威儀,兩次征伐之後自然也是不敢稍作違逆。但高麗將軍李成桂政變上台之後,李氏朝鮮立國已近三百年。其國計民生,雖然自成一系,卻仰賴天朝久矣。折庫訥所言八包之銀,年逾五六十萬之巨,即使其中絕大部分被用作私交我朝官吏,奴才料想余下銀兩一定會被用做采辦各色物品圖海十分聰明,在自己的刑部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沒有定性之前,對可能的受賄嫌疑用「私交」指代。但即使如此,私交外臣也是重罪!
「嗯,有理。你繼續說福臨分明是听進去了。
「。本朝以來,皇上三令五申違禁之物,但朝鮮明知故犯,以奴才愚見,一則是他們膽大包天、不尊上國,二來卻是其國內確有需求,而且不可替代。如若我朝一如既往只行嚴禁之策,恐怕即使懲處了幾名官員,以後的朝鮮行商還是會鋌而走險。畢竟,其中有重利可圖。還請皇上聖裁!」
「如是說來,禁是禁不住的了?」福臨對客觀存在的狀況沒有一味回避。
「皇上,禮部奉了聖諭,歷來對朝鮮行商都是嚴敕種種不許,可也收效不大。奴才以為,折庫訥所言不虛!」禮部尚書胡世安帶頭附和。
「皇上,鳳凰城和山海關也是次次都有截獲,可見此事的確棘手兵部尚書噶達渾接著附議。
「既然禁不住,那嚴禁之令豈不形同虛設?」福臨說出了心里話。但這一句話,卻引得眾臣紛紛惶恐——
禁不住就不禁了,大清天朝的威望何在?!
1鳳凰城,今遼寧丹東市下轄鳳城市(縣級市)。鳳城之名源于明代鳳凰城堡。據《明史.地理志》記載,「定遼中衛……,東有鳳凰城,在鳳凰城山東南(南似誤,應為北),成化十七年築」。清置鳳凰廳,民國二年(1913年)改廳置縣,均以鳳凰冠之。後因與湖南省鳳凰縣重名,于1914年去「凰」添「城」,故名鳳城縣,沿用至今。鳳城縣自戰國末期至秦統一六國後,一直為遼東郡地。兩漢、西晉時,在鳳城境內置武次縣。高句麗割據時期的隋代,置烏骨城。唐置安東都護府,鳳城在其轄境內。唐聖歷元年(698年)建渤海國時,鳳城屬東京龍原府。屬東京道開州開遠縣。1125年金滅遼後,鳳城屬東京路(遼陽)來遠州。元屬遼陽行省遼陽路。明成化十七年(1481年)築城于鳳凰山北,稱鳳凰城堡,隸屬遼東都指揮使司。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設鳳凰城巡檢司,隸岫岩通判。光緒二年(1876年)改置鳳凰直隸廳。民國二年(1913年),改鳳凰直隸廳為鳳凰縣。1914年因與湖南省鳳凰縣重名,改為鳳城縣,屬奉天省。1945年「九.三」勝利後,成立鳳城縣人民政府。1946年國民黨進駐。1947年5月,恢復建立鳳城縣人民政府,屬遼東省管轄。1954年歸遼寧省管轄。今為丹東市轄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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