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娶妻」的事情,在順治十二年(1655年)九月初九日這一天辦得十分順利,原本應該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發生的一切,卻整整提前了三十年!
從位育宮出來,弘毅回東二所匆匆用過午飯,就帶著侍衛瑪拉和佐領太監梁功趕到了紫禁城外東北角的皇家僕役局衙門。很快,皇太後的懿旨也順利頒下,于是,皇僕局大堂變得異常熱鬧起來,以宗人府右宗正、皇家僕吏局掌印大臣玄燁為首,聚集了好幾位宗人府的堂官和屬官。
這些原本是在宗人府當值辦差的官員們,都是得知了太後的懿旨,後奉了宗人府現任「最高行政長官」、左宗正岳樂郡王的命令,「緊急馳援」皇僕局的。為首的,是堂管中的最末一位——宗人府府丞,卻是此次「羅剎娶妻專項工作組」的組長。其余的,還有四位宗人府理事官、一位啟心郎,可謂聲勢浩大。
弘毅這邊,也只有兩位提前幾日奉旨移坐皇僕局的理事官和啟心郎而已。好在此時大家都是奉了皇太後的懿旨和皇上的上諭,再加上安郡王岳樂的口諭,都是要卯足了勁將這件亙古未聞的「皇差」辦出個樣子來,故而也是群策群力、團結協作的。
「府丞大人,有勞您了!」弘毅坐在上首,看自己親屬的那位啟心郎,木訥訥坐在外圍無動于衷,一點沒有給自己介紹的意思,只好向自己近旁的帶隊府丞拱手施禮。
剛才衙門內的小役一股腦將這五位工作組成員的名號報給自己,卻只是用「宗人府府丞杜大人」這樣的格式。自己還不曉得來人的尊號大名,第一次見面,也只能如此稱呼了。
下首端坐的這位府丞心知肚明,立即起身作揖,恭謹答道︰
「下官,宗人府府丞杜篤祜,前來貝勒爺麾下效力
「哦。杜大人,久仰久仰!」弘毅沒有起身,只是坐著還禮。這雖然是自己回見成年官吏的固定動作,卻也是因為現如今他們都正兒八經的歸在自己皇僕局的「臨時工」序列了。
「杜大人坐,這次真是仰仗你了!」弘毅一邊讓座。一邊若有所思︰
杜大人,杜篤祜,這名字怎麼似曾相識呢?弘毅仔細打量,此人五十歲上下,面容稜角分明,體態挺拔周正。雖然給人第一眼印象就是一名耿直達練的干員,但沒有見過是一定的。自己穿越以來也沒有听聞過,可為什麼熟悉呢?
正在弘毅思索之時。余下的幾位屬官見自己的帶隊堂官都自我介紹了,急忙按著品級資歷逐一起來與弘毅見面︰
「下官,宗人府理事官,希福。拜見貝勒爺
「下官,宗人府理事官,馬克蘇,拜見貝勒爺
「下官,宗人府理事官,胡章阿,拜見貝勒爺
「下官。宗人府理事官,朱滿,拜見貝勒爺
四名理事官抱成一團一般,一個緊接著一個和上官集體見面了。
「哦,幾位覺羅不必客套,坐!」弘毅也是沒有怠慢,欠身讓座。這四位都是理事官,加上已經在皇僕局衙門辦公的那位理事官喇虎塔,五人都是所謂「紅帶子」的覺羅,自然是皇室近支,不可小覷。
原來早在順治九年,福臨就下旨,宗人府理事官專任覺羅,非覺羅者另作他用了,這一點弘毅可是清楚的。
等到四位覺羅大人都紛紛落座了,余下的唯一一位這才起身拜見︰
「下官,宗人府啟心郎,朱昌祚,拜見貝勒爺這位是通宵滿語的漢人,雖然也必定是入了漢軍八旗的,但比起人家覺羅還是自覺「等次」低了一些,故意把自己拖到最後。
「哦,朱大人不必客氣,請坐請坐!」弘毅尊稱一聲「大人」,以示尊敬之意。
「下官區區從五品,豈敢承了貝勒爺一句‘大人’?」不料這位毫不領情,當場給頂了回來。清初官場,一般只有四品以上才能稱其為「大人」,這是定例。但官吏私下交往,自然只會使勁兒往高里稱呼。但這位「朱大人」貌似很是與眾不同。
「雲門,不可無禮!」坐在上首的正三品「府丞大人」杜篤祜趕緊呵斥。
「哈哈,杜大人,不必介懷弘毅爽朗一笑,心中上卻了「計較」,接著說道︰
「朱大人說的正是,是玄燁久居宮中,不通人情了。既然如此,我稱您表字可否?‘雲門兄?’」
朱昌祚年不過二十七八,稱兄道弟總是可以吧?
「這……」耿直的朱昌祚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雖然十二歲就入了漢軍瓖白旗,可一直對著宗人府上上下下滿洲貴族的做派有些不耐,故而才有一些桀驁不馴。但人家貝勒爺主動屈尊降價和自己攀兄弟了,還真是不好判斷其中禍福。
「雲門,愣著作何?」杜篤祜善意提醒。他雖是府丞,卻不在漢軍,自然平日里對宗人府為數不多的幾位漢人屬下多有照拂。特別是這個朱昌祚,雖然年輕,但是耿直堅韌,很合自己脾氣相投,喜歡得很。
「下官拜謝貝勒爺抬愛!」前輩說話了,自己只好再次打躬施禮,從容落座。
一番客套之後,弘毅終于想起了這位杜篤祜是在哪里認識的——是在21世紀的一本雜志上!
原來,身為一名機關工作者,弘毅身邊總是不乏諸多官辦期刊、行業雜志。閑來無事,他也會新手翻檢一兩篇自己感興趣的歷史小文學習一二。某日翻閱《審計理擊與實踐》雜志的文史欄目,偶然被一篇短文所吸引,他還清楚記得2000年左右自己的所見——《給事中杜篤祜》!內容是說這位大人在順治、康熙年間。做了幾件不錯的工作,特別是在康熙朝擔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期間,為當時的「審計工作」立下了汗馬功勞。
「杜大人,此次皇太後欽賜我的阿爾巴人親兵與在旗寡居之婦婚嫁,乃是天家隆恩,我等需要盡心辦差、不辱使命才好呀!」弘毅心思一定,轉向杜篤祜。而且用了一句「天家」這個漢人稱呼當年「自家皇帝」的辭藻。
「貝勒爺放心,我等必定全力以赴!」杜大人倒是干脆利索,很符合那篇小文里的記載。
「嗯,不單單是全力以赴,還要快馬加鞭才是!」
「快馬加鞭?」
「對。快馬加鞭!阿爾巴人南歸,乃是仰慕我中國天威。給他們盡快娶妻安家,也體現天家的皇恩浩蕩。如此一來,四夷之地,豈不是紛至沓來?況且,至今還有一些阿爾巴人遠在極北之地。尚未歸化,也是需要今早提點他們的。靠誰提點?自然是這些阿爾巴人弘毅撿了幾句皇太後懿旨里面的重點表述進行了闡述,而且絕口不提什麼「羅剎」人。代之以「阿爾巴人」。
「下官……明白了!我們這就先從阿爾巴人的人丁造冊開始著手,而後自內務府會計司調出可用田產房舍,妥加安置,讓他們人各有其屋。也好娶妻生子。最後就是照會滿蒙漢各旗,讓那些寡居之婦自由婚嫁。如此一來,旬日可定杜篤祜不愧是員干吏,領了任務立即就能理清思路。
「好!杜大人果真干練大才!只不過我這屬下這區區三百余阿爾巴人,比起杜大人當年編訂黃冊,核實天下人口之舉,還有奏銷一例。可謂屈才了!」弘毅開始賣弄自己那一點點穿越而來的知識。
「貝勒爺過獎!下官愧不敢當!」杜篤祜雖然受用,卻不矯情,更是讓弘毅喜歡。
原來,清初之時,各項賦稅、丁銀均以明朝萬歷的舊額為準,沒有依據對實際戶口的調查定下基數,賦稅不均和失實情況十分嚴重。盡管人丁難以核實,朝廷稅額卻不能短少,于是各地州縣只能拿在籍人丁開刀。在籍人丁不堪重負,只有逃亡,于是「逃人」的丁銀又要加到沒跑的身上。再加上貪官污吏亦趁機挪移,小農苦不堪言。杜篤祜就曾諫言將天下戶口編為黃冊,核實天下丁口,確定賦役,從而減輕了農民的負擔。
杜篤祜的功績可不僅如此,明代各州縣每年將錢糧征收的實數報戶部奏聞,叫奏銷。但是順治年間,管理全國財政的戶部卻從未履行錢糧奏銷職責。每年戶部出入數千萬兩的白銀,沒有奏銷制度,就給了經辦官吏貪污之便。而那時的戶部主管官員竟然不知道什麼是奏銷程序。尚書漢謝啟光就說︰「不知道前朝有奏銷制度,衙門又無人向我說,故此未行」。于是杜篤祜上疏建議︰「請敕循舊例,年終逐一奏銷,以杜蒙混在他的建議下,順治八年,清代奏銷制度終于確立。由此兩例,杜篤祜在當時就以「敢言」聞名,得到了朝廷的贊賞。
「杜大人不必客套,既往功績典籍在冊。各位今日這差事辦好了,日後朝廷定然也是委以重任的!」弘毅暗想︰你好好干哈,日後到了我的康熙朝,你還要好好給我建立一套比你原來所設計的更加完備科學的審計制度呢!
「臣等竭盡全力!」杜篤祜領著五名手下,齊齊表態。
「好,既然如此,各位盡速辦公吧,我在這里給你們填個下手。理事官喇虎塔、啟心郎劉格,你們二位也是听命于杜大人的,盡心辦差就是!」弘毅給杜篤祜增加了兩個人手。
這位啟心郎叫做劉格的,就是當日在西安門外被弘毅用來拖延時間,結果讓和托給綁了起來都沒來得及報出自己名號的那位。後來听聞梁功說起他的表現,弘毅搖了搖頭,有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讓梁功記憶深刻的話︰
「此人服從調遣二話不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乃合格吏員。但事到臨頭,卻又變得膽小甚微、唯唯諾諾,難以大用。只怕日後還會因為這兩條害了自己呀!」
皇僕局內,「羅剎娶妻專項工作組」指揮著從宗人府帶過來的若干副理事官、郎中、主事、筆帖式、效力筆帖式,開足馬力運作起來。一時間,辦事人員往來穿梭,滿漢語言此起彼伏,不大的衙門內一派忙碌景象。
坐在主案之後的貝勒爺玄燁,卻十分享受此刻的嘈雜,很有當上「領導干部」的「干癮」,學著「組織部長」品評起眼前認識的這幾位︰
杜篤祜自不必說,後世的資料擺在那里;
五位紅帶子,此時被後世飽為詬病的滿洲紈褲氣息倒也不濃,能力如何有待進一步觀察;
這個朱昌祚,看來也是有為青年一枚;
劉格嘛,雖然木訥,辦差還是盡心盡力的……
此事一成,政務方面也應該會挑揀出一兩名練達干員吧?弘毅如是想……
本章出現的宗人府各級官員,其姓名、職務都是出自史實,有據可靠。弘毅的基調,還是從點滴入手,不用金手指,更不肆意而為,不「自說自話」用21世紀的種種手段,毫無理地去摧毀17世紀的國計民生。而是將原本歷史中真實發生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做一個巧妙的重新排列組合,主角所要做的,只是指揮他們,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做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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