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平四年夏,益州牧陳林出使北地郡招安盤踞北地郡的徐榮牛輔所部,不料牛輔已被部下胡赤兒所害。陳林與徐榮商談一夜,第二日便離開北地,徐榮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是陳林嘴上雖說自己可能不適合當使者說客,內心卻一片自信,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一行五個人再次上路南歸,這一次卻有徐榮贈送五匹良馬,總算是免受路途遙遠之苦。行不數日,周倉夷的叫了一聲︰「大少爺,我們是不是迷路了,怎麼某感覺現在我們不是往南走而是往東走啊。」
陳林抿著嘴笑了笑︰「哦,是嗎?」一眾人哈哈哈大笑,一行人往東走已經大半天,虧周倉還是什麼野外行蹤高手,現在才發現。原來昨夜十分陳林等人在路上遇見幾名從河東而來的行人,說是首陽山下發生大戰,據說是白波賊內訌,直殺得那個天昏地黑啊。陳林一听,就知道應該是董承前去招安,以至使得白波賊內部意見不統一,最終發生兵變內訌。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傾向于招安的一派獲勝還是反對的一方獲勝,陳林有點擔心起來。他倒不是在乎董承的死活,陳林在乎的是能不能從河東向長安搬去援兵。
陳林決定繞道河東,一則是為了更加靠近董承,二則,陳林是沖著河東世家衛家而去的。河東衛家乃是鼎鼎大名的儒術經學大世家,衛家在本是代郡人士,源于大將軍衛青。到明帝時期,衛家一人名衛暠,衛暠博學名滿天下。朝廷因為衛暠的才氣和名望詔令衛暠入京,可是衛暠途經河東安邑之時病逝,這時候衛暠已經是天下大儒。朝廷下詔將衛暠就地厚葬,衛家之人也大部遷徙至河東安邑落居,百余年來衛氏一門能人輩出,都是儒家大師,出仕者不計其數。衛家毅然成為河東第一大世家,到順帝年間的時候,衛家還出了一個大人物衛瑤,衛瑤官至護羌校尉,是年護羌從事馬玄叛逃,衛瑤率兵追到塞外,斬首八百,俘獲牛羊馬匹二十余萬。
數年前衛家此子衛寧衛仲道更是迎娶了蔡邕蔡大家之女為妻,轟動一時,也羨煞旁人,不料好景不長,衛仲道因病故去,蔡小姐沒來得及為衛家生下一男半女的,因此不容于衛家。蔡小姐心高氣傲,豈能受得了衛家人冷嘲熱諷,一氣之下回到蔡邕身邊。這時候應該已經到漢中了,想當年陳林見過蔡小姐的時候,他還在蔡夫人懷中呢,這會卻已經歷經這種人間慘劇,世事無常啊。
陳林要去河東,卻不是因為蔡小姐,也不是因為死去的大才子衛仲道,而是衛仲道之兄長,衛凱衛伯儒。衛凱年紀已經四十,在河東乃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師,漢朝自獨尊儒術以來,只有學習儒學經書的人才能出仕為官,衛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與袁氏楊氏等大漢家族所不同的是,衛家極少離開河東,也就造就了河東一家獨大的局勢。衛凱至今膝下無子,只有三女,據聞三女都已經嫁人。
朝廷每次都有任命河東太守,就連董卓屯兵河東之時都不敢妄動衛家,在董卓進京之後,也不敢對河東做出什麼席卷百姓的事情。衛凱一直閑賦在家,專心攻學,陳林這一次就是想撞撞運氣,看能不能說動衛凱。不說衛家舉族相助,就算只得衛凱一人,也是賺了。
河內已經被劉備拿下了,河東遲早成為並州袁紹與劉備鄉人相爭的對象,就算這一次董承將首陽山的白波賊招安了,河東往後也別想有個清靜。亂世當頭,豈有世外桃源,若不是逆流而上就是被亂世洪濤席卷而去。衛家如果真的如同傳聞所說的那樣有名有才,就應該不難看出這點。
一路途經解良、聞喜,終于到達河東治所安邑縣城,同時也是陳林此行的目的,衛家所在地。陳林五個人五匹馬這時候滴答滴答入城,兵荒馬亂的年頭,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陳林不能就這樣唐突的前去衛家,這樣不理智,陳林打算先了解一下安邑的情況。于是五個人選擇了一家上等規模的客棧,店小二十分有眼力,眼見陳林等人在自己家店前停了一下,抬頭望一眼。小二立馬笑容滿面的上前︰「客官,可是要吃飯、住店?小店絕對能讓客官滿意,還有專門料理馬匹的馬夫為客官照顧客官的馬匹,客官里面請。」
陳林本來就不是特別難伺候的人,反正就是住個店,于是也就舉步入內去了。吃飯是要緊的,住店可以遲點說嘛,五個人早已經習慣了圍在一起吃飯,段譽對于陳林這種與部下同坐的事情也見慣不怪了。客棧內三五成群的有些江湖客,過路行商的,本地的有錢人家的,什麼人都有,雖然不是很熱鬧,卻也不冷清。陳林等人挑了一處角落就坐下,酒肉上得很快,陳林拿過周倉的包袱,撿出一串銅錢︰「小兒,多給馬匹添點好料,剩下的賞你了。」小二一看,大主顧啊,笑得更歡,忙應一定一定。
陳林等人便低頭吃起來,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突然店中傳來幾個客商模樣的人的討論引起了陳林的注意,陳林抬頭一看,那是三個人,一老兩少。其中一個青年說道︰「哎喲天啊,那一日好在我們跑得快,要不然定死在首陽山下了。」另一個年輕的卻說︰「好什麼好啊,貨物全部丟了,這一趟又是虧了,可憐我那十幾匹上等好布料啊,原本還想去晉陽賣個好價錢呢。」
老的此時說話了︰「呵呵,能撿回一條命就好了,所謂知足常樂啊,白波賊內訌皆因朝廷招安,可惜現在主張招安的韓暹一人難敵李樂、胡才兩個啊,要不是有國舅爺在與韓暹出謀劃策,只怕早輸了,天煞的賊子,難得朝廷赦免了他們要招安,卻不知好歹,遲早沒好果子吃啊。」老人知道的還挺多。
陳林一驚,白波賊內訌還沒結束,看樣子好像是董承情況不妙啊,一個叫韓暹的首領同意招安,另外兩個不同意,于是打了起來,韓暹還是勢弱的一方,不妙啊。陳林急忙招喚小二過來︰「小二,某問你,這河東郡既無朝廷太守,又有白波賊作亂,可是某初來河東,卻見大多數的地方都是清平安逸,百姓頗自足,這是為何?」
陳林這句話問得有點大聲,小二還沒有回答,就听到客棧另一頭一聲傳來︰「哈哈哈,此乃安邑衛家之功也。」
陳林大驚,順著聲音望過去,但見那是一個三十上下的文士打扮卻又有點不羈,發絲散落也沒有整理的男子。小二一看,沖那邊說道︰「衛公子,此乃是你衛家之功勞,真乃百信之福啊。」文士卻冷笑一聲,頭也不回︰「是衛家的功勞,不是我衛家的功勞。」
陳林卻听得糊涂,什麼是衛家的功勞不是我衛家的功勞?剛才小二又說你衛家,似乎這文士就是衛家人啊。小二知道陳林糊涂,忙說道︰「客官勿要見怪,這是衛家偏房衛方衛雅興衛公子。」
陳林沒有明白,但是也沒有再問,知道此處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陳林舉杯對文士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公子可是願意過來與陳某同坐一席。」文士一愣,不是對于陳林的邀請驚愕,而是沉溺于陳林的話,隨即哈哈哈哈大笑,站起身來,緩緩走過來︰「酒逢知己千杯少,兄台好文才。」徑直坐下,讓周倉等人忍不住鄒眉頭,這個人有點狂傲。
小二搖搖頭,走遠,嘴上咕噥著︰「衛公子又來騙吃喝的啦。」周圍熟悉的人都搖搖頭,對陳林嘲笑不已,仿佛陳林就是一個大傻子。
陳林︰「公子剛才所說這河東的安定卻是衛家的功勞,不知公子可詳說一番。」不問你是誰,卻問剛才的問題,公子也顯然一愣。繼而換上一副譏笑的神情一般︰「衛家才學聞名,衛家人個個滿月復經綸學富五車,文可安邦定國武可保家衛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百姓都敬重衛家,夫以勤農,民不為盜,此皆是衛家教化之功勞,兄台是外鄉人?」
陳林听出無限的醋意,嫉妒,絕對是嫉妒,這是陳林第一反應。周倉這時候沖氣說道︰「衛家不愧是河東大戶,該受此殊榮。」連周倉都知道公子是什麼情況了,急忙出言擠兌。公子呵呵一笑,輕輕說道︰「那白波賊為何造反?」
周倉本身就不擅長言語,頓時氣結。陳林一想,卻決定好像不是全無道理,若是衛家治理河東,人人安居樂業,可是為什麼境內還有白波賊起義,多年來為禍鄉里。公子見周倉無話可說,連連譏諷道︰「河東民三十萬,田四百萬,衛家佔了三百五十萬——只知道衛家有衛伯儒衛仲道,你可還認得其他衛家弟子?——」只見這位公子猶如憤世青年一樣,滔滔不絕,讓周圍的人搖頭不已。
但是陳林卻決定這位公子言語流暢,雖然對衛家敵意濃濃,可是卻難掩其才氣,這是個有學識的人,一般人不能分析這些東西,此人極擅長于大勢之中尋找矮小瑕疵,這是個人才,這是個人才,陳林心頭唯一的想法就是得到此人。陳林不知道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卻仿佛有一個聲音不停告訴他,你想變得更好嗎,請他回去,請他回去你會發現許多缺點,改正過來你就能變得更好。
陳林站了起來,整理衣著,對著公子重重一拜,讓坐在席上包括還在滔滔不絕的公子在內,都大吃一驚,只見陳林重重一拜︰「公子請受陳某一拜。」
公子愣住了,心緒復雜,第一次有人這麼對自己,這麼尊重自己,第一次得到稱贊,但是這個人是真心的嗎,還是故弄玄虛。公子管不了那麼多,急忙也站起來回禮,所有認識他的人驚訝的發現,公子什麼時候那麼嚴肅那麼虔誠的待人。
公子問了,為什麼對我一拜。
陳林笑了,別人沉溺在成功與喜悅中,只有你能發現危機,你是極少敢說真話的人,並且一針見血。
衛公子哭了,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