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鷲笑了，暖和的笑臉在逐漸明朗的陽光中消散。
毒狼則依然冷清，他盯著風靈，冰冷而生硬地融化在一抹陰霾中。
昆祀城上的昏黃色澤開始消退，城市廢墟上的殘磚碎瓦慢慢消失。仿佛過了很久，風靈腳下的大樓、甚至整個城市都鮮亮起來。殘敗的影像已經消退，道路恢復了車流川息，建築恢復了窗明幾淨，空氣清澈爽利，鮮活的綠化帶映襯著生機。
風靈有些恍惚，詫異于自己的記憶里還曾有過這樣的景象。
那幾乎是要淡忘掉的幼年的記憶。那是災難日前才有的寧和與繁榮。
那時的她，還擁有母親、父親，有幸福的家。過生日的時候，她會在父母的逗樂中許願，吹滅蠟燭，還會去游樂場痛痛快快玩上一場。摔了跤，她會很嬌氣地大聲哭泣，引來父母憐愛的安撫。小時候的玩伴，會一起分享玩兒具，會追著小兔子喂蘿卜，會模著小狗的毛夸獎它「真听話」。
在學校里，她還會和同學們一起讀書認字，畫鴨子學唱歌。並羞澀地站到講台前表演。
那個快樂無憂，滿臉純真的小女孩兒真的是她嗎？如今滿身的血腥，讓風靈覺得，曾今那段記憶簡直難以置信。
明明那是比起魔法大陸更讓她留戀，更讓她不舍的記憶，可後來的磨難，幾乎讓她要忘了這一切，也根本不敢相信那一切。她是怎麼變成一個可以冷酷殺人，在殘酷的廢墟上爭勝奪權的人的？她是怎麼變成一個漠不關心他人，一瞬葬送上百萬生靈的人的？
恍如隔世！也真如隔世！
這片祥和的現代都市讓風鈴錯愕不已。她飛身落到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似乎沒有人看到她。這里有打手機聯系生意的商人，有匆匆趕著打點兒上班的白領，有修理路邊水井的工人，有送孩子上學的母親，有悠閑行路的游客……好平凡。也好讓人向往……
多麼希望，那場災難從來沒有降臨過。
一個淡漠的聲音忽然在風靈身後響起︰「我沒想到你的記憶里會有這麼多古怪的東西。剛才那個景象，讓我很吃驚，沒想到你曾生存于那麼貧瘠嚴酷的世界。現在這個景象則更讓我吃驚。沒想到你曾生活在如此富足的國家。」
「富足？」風靈沒有回頭，「我幾乎要忘掉這一切了。」
「你不想問我一些事嗎？之前你還大聲質問我是誰，為什麼把你困在這里。」
「我……我想，我已近知道原因了，尊貴的天命女神。」風靈坐到一處街心公園的長椅上，閉上眼，陶醉于這份奢侈的記憶。
「哦？」
「你想把我困死在自己的記憶里，因為你無法原諒我曾今的冒犯。如果你成功了，我會沉睡一輩子，直至衰老死亡。」
「可看著你現在這份陶醉和滿足。我覺得你並不介意我這麼做。」
風靈睜開眼，看著天空，伸出一只手遮擋過于刺眼的陽光︰「或許吧。我從內心深處希望我可以永遠迷失在這個祥和而平凡的世界。但，尊貴的神明啊，人是俗不可耐的。他們清楚現實和虛幻的區別。生存于幻想中，那是神明才有的特權。只要是人，就需要掙扎，需要面對世間的磨難，需要用最卑微的方式延續他們短暫的生命。人的生命歸于世俗，永遠無法逃離，也必須要去面對。」
「哈！看起來你還知道神的高潔。人的卑微。」
「高潔？」風靈冷笑一聲︰「你們只不過擁有人所無法奢望的力量，就高潔了？你們可以活的輕松，可以隨意擺弄他人的生命，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要別人來拜服于你？比起那些受盡磨難卻依然有勇氣活下去的人，你們只不過是被寵壞的孩子。任性妄為，不懂得珍惜，也就更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付出，體諒他人的苦難。」
「你該知道，你現在還困在我的空間里。」女神的聲音冷了幾分。
「是嗎？那我該向你祈求活命嗎？」風靈側過臉。嘲諷地看向女神，「我想月虛石你已經拿到了，我實現了當初承諾。你留給穆克爾的印信，還有你抹去的波妮卡的記憶，都該得到妥善的處理才是。至于我，你如果這麼放不下我對神明的輕慢……喏，我人就在這里，隨你處置就是。」
「哈！」女神異常惱怒，同時也很不屑，「剛剛你說什麼來著？你現在算是失去活下去的勇氣了嗎？」
風靈直視著天命女神，無比憐憫︰「尊貴的女神，你對人類還真是一無所知啊。人是有求生的本能，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線。活著的勇氣不是一味的苟且，而是秉持底線、不失尊嚴的生存。」
「你始終是個讓我厭惡的人，風靈。」天命女神微微沉眸，片刻之後，問︰「你喜歡這里嗎？」
「這里……不，那時的時光，是我生命所得的最珍貴的饋贈。」
「……我也喜歡這個地方，當然，如果花草林鳥能更多點兒就更好了。」天命女神顯得興致勃勃，「這個世界是怎麼構築的，你知道嗎？」
風靈愣了愣，猜想著天命女神的意圖︰「我知道一些，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你能讓在我的大陸上建起一個類似這樣的城市嗎？」
果然……是這樣了啊！風靈有點兒囧了，「你想讓我在那個魔法大陸上建起一個現代城市？」
「現代城市？是這個城市的名字嘛？」女神肯定地點了點頭，「如果你能辦到，我會考慮放你出去。」
風靈認真想了想，回道︰「我多半是做不到。這樣一個城市的體系十分龐大，我所了解的部分不及其千分之一。我可以慢慢模索，慢慢回憶，一點兒點兒將一個城市的構架向這種形式引導，但我無法復制一個這樣的城市。」
女神點點頭︰「很好，你很聰明，沒有為了逃離這里隨口想我允諾。」略一沉思，她又說道︰「穆克爾的信印，我不會收回，因為我從來沒有收回信民信印的習慣，但我會保證他不會被我的信印吞噬。至于波妮卡……她是神裔，日後還會和別的神明締結信印。神明能夠通過信印窺視信民的一切，如果我不抹去波妮卡的那時的記憶，那別的神明遲早會知道我對一個該死的人類做出了妥協，還妄圖獨佔月虛石。所以，我也並不打算恢復她的那段記憶。」
風靈很是怪異了一下︰「獨佔月虛石？月虛石是當初殺掉珂華之神的凶器之一，它難道不是有著弒神之力的東西？為什麼你們要……」話剛說到這兒，風靈猛然停住了。弒神之力、獨佔……難不成神明之間也在相互算計？
天命女神臉色暗沉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最近……他們吵得太凶了，我真怕事情會失控。邪神這麼費勁心機匿藏一塊月虛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管怎樣，月虛石在我這里，起碼可以保證沒人能真用它來……弒神。」
風靈靠在長椅上，忽然笑了笑︰「神明和人類，秉性而言，還真沒多大區別啊。」
天命女神很意外地沒有駁斥風靈的不恭，她看著風靈只緩緩說了句︰「你的魔法本源非常奇怪，它一直沉睡在你的血脈中，如果有一天它覺醒，作為今天我饒你性命的條件，你需要幫我做件事。」
風靈一攤手說︰「條件？建造一個這樣的城市難道不是條件嗎？」
「可你說辦不到。」天命女神冷冷道，「所以你要向我承諾另一件事。你的魔法本源覺醒時，你必須幫我做一件事，至于這件事是什麼，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風靈當即點頭。實際上吧，她點頭不點頭，都沒有多大意義，所以風靈才能頭點得這麼干脆。
「我幫你壓制了體內月虛石力量的凶噬，但我無法完全清除它，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光明女神那個飯桶。如果你有機會能找到她，就讓她給你想想辦法吧。」天命女神施施然丟下這麼一句話後，直接關閉了這個空間。
「光明女神那個飯桶……」風靈好笑地品味著這句讓人很囧的話，驟然陷入一片黑暗中。她並不慌亂，仔細查探一圈，捕捉到遙遠而孤單的一個微弱光點後，便向那里走去……
……
陽光照在眼上，讓風靈睜眼時有些吃力。她下意識的伸手擋眼，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個暖和的小絲被……絲被？
風靈坐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處的房間。床是自帶魔法燈燭的大床，夏日防蚊蟲的紗帳也已經撩起。房間並不大，但牆上的名畫，四處可見的金飾寶石，都足以說明這地方屬于富貴之家。感識放出去，果然，可不就是南方領地上奧蘭家的城堡？
東澤國的南方氣候還算暖和，樹木沒有季節性的落葉，但是從窗外開著的迎秋花來看，現在是無疑是入秋了。
坑爹啊！那個天命女神制作的囚困風靈的空間，和外部的時間竟然是同步的！現在距離夙照都城神罰之日，已經過去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