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是從上海方向過來的。
台風襲擊上海時,梅蘭妮正在那里指揮著人。于立清不在,他是山河會的副會長,去莆田開會了。梅蘭妮親臨現場,看著工人在碼頭上忙著固定船只,別讓它們隨風漂走了。又檢查了貨物的安全。
台風其間,所有的裝卸工作都暫停了。
在風里,斗笠都帶不住,小伙子們干脆就淋在雨中。梅蘭妮囑咐了食堂準備好熱茶熱水。
在大家都完工,就要離開的時間,有人大叫,「有一只船!」
這種天氣,駛船真是要命。
那艘船搖搖晃晃的,歪斜著,看的出是損壞了,為了避風,帆已經全都放下了。離著他們還有百來米的樣子。
眾人看著那船。
有人說,「如果不去相幫拖過來,那船就要沉了。」
也有人道,「這麼大的風,怎能把船搖過去,就怕是船不但搖不過去,還被風刮走了。」
大家在議論著,那船搖晃著離岸又近了些。但是,因為是斜風,所以,沒法被風吹過來,看樣子,要漂走了。
遠遠的見那船上有人朝他們大叫。但是風太大,根本听不見他喊什麼。
就算是听不見,大家猜也能猜到,那是求援。
雖然這年頭沉船是家常便飯,但是看著船要沉,不去救援,也是過意不去的。
碼頭上有德高望重的人說,「只有用纜去拉了。」
但是,船上的纜繩沒有這麼長,夠不上。
「那就把岸上的纜與他們的纜接起來。」
這樣的風雨天氣,送纜過去也是要命的事情,沒有真本領,還真不敢攬這活。
但是,在他們中間,就有那弄潮兒,盤上了辮子,月兌去了衣服,把纜繩的一端綁在自己的身上,下了水,朝那船游去。岸上的人一圈圈放著纜繩。
又有人站在高處,朝著那艘船拼命的揮動一段纜繩。想借此告訴他們用纜繩。
天色灰蒙蒙的,能見度很差,梅蘭妮站在樓上的窗子邊上,用望遠鏡朝那船上看去,希望船上的人能理解這邊人的意圖。
在望遠鏡里,她看見船上有人指著岸上說著什麼,又指著水里,水里那游泳的人,正奮力朝船游過去。
船上也有一個人身上綁著纜繩下水了。
看來他們理解了岸上人的意圖。
梅蘭妮的望遠鏡看著水里的兩個人,看著他們奮力的劃水,一會被浪掀起,一會被浪打下去,看的人膽戰心驚。
好一會子,那兩人才踫到了一起。
梅蘭妮見他們把繩索結了起來。
她讓辦公室的小弟去告訴岸上的絞盤的人,纜繩已經接住了。
辦公室小弟才到那里,那里幾個人已經推起攬繩盤收纜了。
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拉扯,那只船終于靠上了岸。
船上的人都有死里逃生的幸運感。
這里自然有人安排他們的吃住。
很快,他們的情況就匯報到了梅蘭妮這里。
這是來自四川的船,順著長江下來,要到蘇州去,船上裝的大多是蜀地錦緞絲綢。
他們的船在大風中撞上了礁石,受了損壞,有一部分船艙進水,可惜了那些錦緞。
四川是天府之國,物產豐富。只是這年頭的交通並不十分方便,東西運出來不易。
船主姓方,是開州人,家里經營著長江船運。
貨主姓單,是成都人,家里專營絲綢錦緞生意。
兩個人安定後,都想過來謝謝主人家。
如果依著梅蘭妮的脾氣,早就想要見他們了。但是,這些年來的磨練,她也知道,在這個朝代里,女人不能總是沖鋒在前,那樣不但不會得到任何表揚,反而會落下輕浮的名聲。所以有什麼事她得先端著點。盡管她其實是很想做蜀錦的生意。這種幾何圖案最受西方人的歡迎。
梅蘭妮授意自己的助手好好招待他們。有意無意講起主人願意收購蜀錦。
那兩人都是生意人,怎麼會听不懂?
只是這價錢——
談到了價錢,總要公正,大家才好做生意,否則讓一方盡賠,這生意也不能做久。
但是講價錢,先要看看貨怎樣了。水泡壞了沒有。
方船主還很擔心自家的船,也不知損成什麼樣了。
這好辦,辦事的人告訴他,華家在這里有船廠,可以替他察看,修補。
先要做的事,就是把貨卸下來。
這也好辦,這就是華家的碼頭,有自家的倉庫。搬運工人也一應俱全。
按照市價,說好了租金和人工費用。台風才過,就開始卸貨了。
倉庫也管理的僅僅有條,讓人一看就放心。一船貨卸了兩天才卸完,有四分之一的錦鍛浸了水。
貨主單先生捶胸頓足的惋惜著。
倉庫里很快就給了他一張單子,上面羅列著進倉的貨物情況,多少匹綢緞,多少匹錦鍛,紗多少,其中多少是浸泡過水。浸了水的貨物另外放開。
單先生一看就非常的滿意,這樣的倉庫很專業,讓人放心。
而方船主的船拖到了船廠,里面的師傅檢查了船後,和他說,如果僅僅修補這個洞,要花上一百兩銀子,但是如果要換掉幾乎腐爛的船底,那就要五百兩銀子。
管事的對他說,五百兩銀子就幾乎是條新船了。否則,你每修一次都要近百兩的銀子。
方船主對船業的行情還是很拎得清的。對自己的這條船的情況也是很了解。
他知道船廠講的都是實情,要價也很公正。
但是,他說,「我也想大修,但是沒帶這許多銀子。」
「你可以分期付款給我們。但是要加三厘的利息。」
就是說要百分之三的利息。
方船主算了算,也劃的來,比買新船還是便宜了。
當下同意了.不過,「你們怎麼放心讓讓我分期付款。我們初次見面,你們就這麼信任我?」萬船主好奇的問。
管事不慌不忙地,「你萬老板在開州也是有名氣的。你家的三條船,來往在長江,如果信譽不好,又這麼能做生意?」
方船長呵呵笑了。誰都愛听好話。再說,行走江湖,也是要靠信譽的。
方,單二人也沒有閑著,他們也向周邊的人打听這個碼頭主人的情況。
听說主人是個寡婦,心里佩服的緊。就是一個男人要把碼頭打理的這樣僅僅有條也非易事。而且這個碼頭的管理諸事比其他們到過的碼頭都要好很多。
梅蘭妮抽時間去查看了那批在倉庫了的絲綢錦緞,那些浸了水的綢匹,如果不馬上處理,這些綢匹就報廢了。
梅蘭妮原打算等于立清回來再讓他去出面去談買蜀綢蜀錦的事。可是,那邊回電說,因為台風,行期壓後了。再等下去,那批貨就要完了。
他們近來開拓了南洋的貿易,絲綢的需要量激增。可是他們的貨源除了席家,並沒有新的。而席家能提供給他們的也就是那些量了。再想增加就難了.他們早就想要建立自己的絲綢生產線。如果要從蠶養起,那這個生產線的建立就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如今,他們在溫州那里種植了幾百畝的桑田。並準備要專門養八熟蠶。今年桑樹才長成,養蠶也要等到來年才開始。
而現在他們正需要絲綢,江南的絲綢都有固定的老客戶,要在里面分一杯羹是很難的。早就想從其他地方找貨源。
如今,有一單蜀地絲綢在她家的倉庫里,而貨主急著找買家。
盡管有了思想準備,但是這兩人見到了梅蘭妮,還是顛覆了他們寡婦東主的概念。
梅蘭妮請的是單先生,可是,方船主主動要求跟過來。他想看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能把生意打理的這樣好。
梅蘭妮給他們的印象是素淨。寡婦人家,不上脂粉,不穿華服,簡單的在腦後挽一個單髻,身穿月白色的斜襟衫子,一條深藍色的長裙。
看上去是有些教養的,但是,說起話來,她不用女人的語言,和男人一樣,直接和他們‘我,你’相稱。如果在別處,他們一定會覺著這個女人粗糙。但是,因為談的是男人的事——生意上的事,談話中大家注意力集中在銀錢的計算,並沒有覺的她唐突。反而覺的她的語言簡練,易懂。
貨物從蜀地運來不容易,是蜀地的雙倍價。
最後,雙方成了交,貨物全賣給了梅蘭妮,但是因為泡濕了不少,所以,整批貨打了個八五折。
單先生貨物一出手,頓時覺得渾身輕松。
梅蘭妮趁勢提出兩家長遠合作的建議。
蜀地的絲綢賣到江南,比在當地翻了一倍。如果有人固定收貨當然是好事。不過,生意上的事情,盡管心里同意了,嘴上還要考慮考慮。錙銖必較嘛,這是做生意的必修課。
梅蘭妮也不多說,送了客。
到了外邊,方船主說,「我看她開出的價也算公正了,蘇州人家,也差不多是這個價,你想,你運去蘇州,那碼頭的靠岸費,搬運的人工費,倉庫的租用費,加起來都不是筆小數目,如今賣給她家,這些費用都能省,盡管她出的價錢不比別人高,但是她是全包,不比你零星賣省力?算下來你賺的只多不少,又何必遲疑不決?莫非你還想拿捏她一下?」
單貨主被道破了用意,面上起了尷尬,嘴上說道,「你也知道,我家是大姐當的家,這事要先與她商量商量。」
「是啊,你家大姑女乃女乃也是個能干的,你父親去世的早,竟靠著她把生意撐了下來。不過,我想她也不會有什麼異議,這生意,我看只有好處,沒什麼壞處。」
單貨主也不多說。
梅蘭妮買下了那批貨後,立刻讓人把那浸過水的綢錦拿到了染印廠再做了整理。
梅蘭妮這幾個月又開設了配套的染印廠,她那草蟲的棉紗終于印了出來,那帳紗做出的帳子比普通的帳子要貴三,四倍,但是江南很多人家還是喜歡那花樣,買的人也很多。居然有些供不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