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永寧坊回來的秦小巳正說著鄧朝益的事。
「……益少爺也是去年中的舉……娶了同縣楊大戶家的千金,這回是夫妻倆一起來的……在城南賃了處宅子住著,前幾日三爺在街上遇見才知道他們來了京城……老太太知道春闈停了,就讓三爺親自去請了他們住到永寧坊。」
溫華心里斟酌著見面禮,問道,「楊大戶家?以前沒听說過。」
「說是在縣城里開綢緞鋪子的,家里幾百畝良田,沒有兒子,只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嫁了益少爺。」
溫華心里有了數,道,「你再辛苦跑一趟永寧坊,雁竹也去,就說這邊我們太太允了,明兒來接吧。」
轉過來跟顏恕說,「三嬸那里是個什麼章程?要不要再問問?」
顏恕心里正煩著。
先時顏家為顏恕找人通了路子,若是春闈能登榜,就盡量安排個不算太差的名次,可誰想今年的春闈竟停了?然而該送的禮都送出去了,該賣的人情也收不回來了,二太太就把主意打到了這個上頭,想讓哥嫂找找路子給二老爺謀個官身,恩蔭也好,捐官也罷——至少得弄個七品實缺才對得起二老爺的舉人功名!
大太太一听她這要求,頭都大了,這個時候朝廷上上下下正盯得緊,後台不夠硬的,哪個敢輕舉妄動?當時就駁了二太太,只說要再等一等,二太太卻是個急脾氣,在大太太那里被打了回票,轉身就找了顏恕,讓顏恕把人情讓給二老爺,可顏恕不理她那一茬,因此才有了先前那一番譏諷。
顏恕不願讓溫華跟著生氣,這事兒就沒跟她說,他正琢磨著溫華若是問起來,自己怎麼才能說得更委婉些。
愣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溫華說的是為平羽向白家提親的事,想了想,道,「明兒跟岳母見了面再說吧,男方既然要提親,總該表表態。」
溫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道,「那是自然,是我莽撞了。」提親的一方總該主動些。
鄧朝益的妻子楊氏個子不高,有些瘦削,五官卻長得很好,言談舉止大方得體,透著股爽利勁兒,笑起來的時候兩頰上有一對小酒窩,雖是第一次見面,溫華卻很快就和她聊到了一起,說到朝益,楊氏坦然承認是自己家先求的親。
「……我家看他實在不錯,就讓人試著提了提,」楊氏有些羞澀,但很快就撇開了,「沒想到他竟答應了!只是不願意入贅,我想著,好男兒也沒有幾個願意入贅的,只要他是個好人,我怕什麼?……就這樣了。」
溫華听了,忍不住去看她口里的「好人」,幾年不見,朝益已是大人模樣,文質彬彬又開朗健談,和小時候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沒了那股調皮勁兒,比從前穩重多了,人又長得高大白淨,還有功名在身,楊家也算是會抓時機,她忍不住笑了,「嫂子好眼光!」
楊氏訝然,撲哧一笑,「我還以為你會笑話我呢。」
溫華忍不住笑道,「笑話什麼,真性情說真話罷了。」
楊氏笑眯了眼。
溫華向她打听白家的事,「小時候,他家的姑娘和我們一起玩過,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楊氏卻搖頭,嘆息道,「白家也是作孽,婆媳兩個斗法,好好的女兒都給耽誤了。」
兩人本是小聲說話,卻架不住有人豎起耳朵听,溫華眼角掃見三哥平羽臉色有些僵硬,便找了個由頭把楊氏引到一旁,細細詢問緣故。
楊氏起先不願意說,後來從溫華口里知道有人想向白家那位守望門寡的姑娘求親,又得溫華保證絕不說給外人听,才道出緣故來——
白家姑娘自從成了望門寡,她祖母就去信讓她回祖宅,她母親想著先避避風頭,就同意了,誰知道白家姑娘到了老家就被她祖母看得緊緊的,再不讓她回到父母身邊。
卻原來老太太因為孫女婚事不順,請了個道士卜卦,結果卦象大凶,那道士說白禾的八字不好,克夫克父克兄弟,老太太怕孫女妨到兒子孫子的性命前途,就把孫女騙回老家關了起來,雖說還不至于心狠到害了孫女,卻也沒什麼好臉色。
白太太得知了消息,回老家和婆婆鬧了一場,卻還是沒能把女兒撈出來,這話不知怎的就傳了出來,十里八鄉都傳遍了,有說白家姑娘命苦的,有說白家老太太心狠的,還有說白家門風不正的,卻沒人再敢向白家求親。
楊氏嘆息,「都說白家父子兩進士,什麼書香門第,就沖著他家老太太這樣的,沒得叫人瞧低了。」
溫華道,「不過是個瘋道士的瘋話,怎麼能當真?也太糊涂了!」
「誰說不是呢?」楊氏也心有戚戚,「听家里老人說,那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厲害的,年紀大了,脾氣也跟著見長,沒影兒的事也先信了三分,可不是糊涂了麼?再耽擱兩年,名聲傳到外鄉去,她家孫女這一輩子就算完了。」
溫華思量著這事兒該怎麼辦,就沒有說話。
楊氏觀她神色,試探道,「難不成是……你家要娶她?」
被人一言道出實情,溫華回過神來,也就大大方方承認了,「正想托人去提親呢,還不知道成與不成。」
吃了飯,趁著大家小憩的工夫,溫華就跟宋氏提了請顏三太太做媒的事,「咱們按著禮數來,三太太那里順意,在白家也好說話。」
如今除了平羽的婚事,宋氏也沒有別的心事了,當下就拍了板,「成,那就給三太太下帖子。」
說完了正事,又說起朝益,溫華道,「他娶的媳婦真不錯,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宋氏卻道,「他媳婦有些瘦小,又是獨生女兒,不知道好不好生養。」
溫華失笑,「您到底要操心操到什麼時候啊?」
能看得出來,朝益如今的日子是真的不錯,見面之前她還曾擔心會不會有什麼不妥當,可是兩人甫一見面,那種故人相逢的熟悉感就佔了上風——畢竟除了青梅竹馬時的隱隱情愫,還有很多值得懷念的美好回憶。
她不由唾棄那無端生出的虛榮心。
如今大家都過的喜樂平安,就很好了。
宋氏因為許久不見老家的人,就想留朝益夫妻兩個多住些日子,索性這次春闈無果,楊氏也想看看京都風貌,夫妻兩個便決定在京城多待上一陣子。
溫華幫宋氏把帖子送到了三太太手里,又奉上禮品若干,三太太笑道,「放心,這媒人酒我喝定了。」
溫華知道三太太也是個爽利性子,就不願意瞞著她,「我今兒回娘家,听老家來的親戚說,為了白姐姐的事兒,白姐姐的母親跟他家老太太正鬧著呢。」
三太太听了她說完,也不由嘆息,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誰家沒有個磕磕絆絆的?放心吧,到底還是他家親孫女,怎麼也不至于壞了孩子的前途,你哥哥又是個好的,吃飽了撐的才把好兒郎往外推呢!」
看看溫華,又嘆道,「你可真是個老實孩子!」
溫華哭笑不得,「我們跟三嬸又不是外人,瞞著也沒什麼意思呀。」
第二天,三太太就去了永寧坊,回來跟溫華贊鄧家的園子造得好,溫華就把當初買房子的事兒當成故事說給三太太听,「後來住慣了,也懶得再重修了。」
三太太問,「听說那園子是在你三哥名下的?」
溫華啞然失笑,「我母親連這個也跟您說啦?」
「所以說我得在信里好好夸一夸你哥哥,你看,」三太太掰著手指頭數算,「少年中舉,家資豐裕,兄長也有官身,母親兄嫂又都是實誠本分人,還是自家親戚,這回看白家那老太太還有什麼話說。」
「那就有勞三嬸啦。」
三太太瞧著她,「你最近的氣色不太好?」
溫華模模臉,有些遲疑,「可能是沒休息好吧。」
三太太壓低了聲音,「小日子準不準?」
即便是長輩關心,溫華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不太準,有時候累著了或是涼著了,兩三個月才來一回也是有的。」
真是新媳婦臉皮薄,三太太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暗暗為她著急,「那怎麼行?這事兒你可不能輕忽!下半晌榮安堂的大夫來給我請平安脈,你也跟著瞧瞧,到時候我使人去喊你。」
見不好推辭,溫華便笑著應下。
吃了飯照著習慣該小睡一會兒,她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顏恕被她擾得也不想睡了,「怎麼了?有為難的事?」
「也不算,」溫華拉過他胳膊枕著,「下午榮安堂的大夫來給三嬸請平安脈,三嬸讓我也去瞧瞧。」
「你哪兒不舒服了?」
這叫她怎麼說?看她有沒有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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