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到了落霞山的梅塢,呂正一行就立時明白了為何受傷的蕭婉會被景國公安排獨自住在了就醫艱難的偏僻所在。《》
六月的梅塢,樹影清疏,白牆青瓦的小院,雅致安適,但一進院子就听到的瓷碎瓶裂和女子的喝罵聲,瞬間就撕裂了眼前的一切美好安寧。
「大姐受傷後,一直心情不太好!」,蕭澤尷尬地模了模鼻子,直接招呼呂正與眾人坐在院中等著,卻是半天盞茶,而大隊人馬更是留在了院外苦捱著日頭。
幾個太醫聯袂進了蕭大小姐所在的正房,但沒多會兒就又一塊兒在蠻橫的喝罵聲中被趕了出來。
為首的老院判一臉鎮靜,目不斜視,只對著呂正輕輕地搖了搖頭。
蕭婉在大慈恩寺的意外中摔斷了一條腿,原本在當日正骨及時還有得治的機會,可拖延到現在已不可避免地會成了瘸子。
皇家的媳婦可以囂張跋扈,可以懦弱無能,高貴的出身可以彌補一切,但絕不可能身體有所殘缺。
顯然,蕭小姐也很明白這一點,把太醫們趕出來後,她的繡房里就響起了嚎啕的大哭聲,夾雜著對姑祖母和姑母在天之靈的求乞,還有對洛京城中那些同齡淑女的惡毒咒罵。
不多時,一個用帕子緊捂著臉的丫鬟含著淚跑了出來,身後跟著出門的是一只青花梅瓶,啪地一下,就炸碎在她的腳踝處。
世子蕭澤神色一凜,騰地站起身,上前一步抓住了正驚叫閃來的丫鬟手腕,扯下她擋臉的帕子。
只見一張女敕的俏臉之上,深紅的五指痕清晰可見。
見有能給自己作主的在,俏丫鬟居然也不避外人,徑直就扎進了蕭澤的懷里,嚶嚶地哭了開來。
這哭聲一起,為小美人出頭的蕭澤就堵在了長姐的門口。一手摟著美人兒,一手撩著簾,隔著一扇門,倆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罵來刺去,言語粗俗不堪,令人發指。很是顯出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能耐。
跟著長兄而來的蕭家小六一臉尷尬,兩只大眼楮里泫淚欲滴,兩只小手緊緊扯著呂公公的袍子,看在旁人眼中著實可憐。
雞飛狗跳的梅塢,讓眾人大倒胃口。反正已確認好了蕭婉的傷腿情況,呂正也就起身告辭。
跟家姐吵出了一臉怒氣的蕭世子倒是托大,居然只跟著走到小院門前,敷衍地拱拱手,就當送了人。
一行人再沿路下山,一個跟在呂方身邊的小太監回了下頭,卻正好看見豐神俊朗的蕭澤正站在小院前,俯著身,伸手掐著蕭家小六的臉蛋。
「爺爺!您看看!」,小太監不落忍地提示了下呂正。他估模著那個小的會被長兄如此對待,是因為剛才蕭家兄弟中只有這一個真正得了呂正的青眼。驕縱成性的景國公也真養不出象樣兒的子女,雖然在幾次蕭家子女入宮覲見時,已見端倪,但今日事先報就直接來景國公府看著,他們的表現與從前進宮匆匆見的幾次,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睿的幾個兒子不是蠻橫無禮、相互傾軋的愣小子,就是膽小懦弱任人宰割的羔羊,而那個遇了點事就會哭天搶地的蕭小姐,除了還算長得不錯的皮囊又那里有蕭家兩任皇後英明果敢的半點風采。
在小太監滇示聲中,返程洛京的隊伍中有幾雙眼都不約而同地轉後望了望,接著又都陸續轉了回來,淡漠地看向了前方的路。
呂方久久回望著遠方將墜的落日,然後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揮了揮手。
沿著來時路,一隊逶迤,又重返洛京城……
梅塢門前,遠望著眾人離去的蕭澤,輕輕地勾起了嘴角,接著又俯下了身子。
「小騙子!」,蕭澤繼續掐了下幼弟蕭泓女敕得仿佛能出水的小臉蛋,覺得不過癮,又換了只手掐了另一邊。
「世子爺!」,剛才對蕭澤投懷送抱的俏丫鬟,婷婷玉立地站到了院門邊,卻嚴肅地板著面孔,道︰「小姐請你去!」
「小六!你可瞪大眼,記好了,這就是女人!天下間的女人都一樣,半點寵不得的,只給上三分好臉,就反倒要跟你裝樣拿喬!」,蕭澤大笑著,將弟弟一把抱起,撇後氣鼓鼓的小美人兒,挑簾進了上房門。
此前太醫進屋確診只有三四個丫鬟在旁伺候的屋里,突然地多出了兩個人坐在蕭婉的床前,一位白發青袍的老者,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
老者的神態自若,而年青的,臉上還殘留著剛才躲在閨閣女兒淨房密道里的困窘紅色。
擁被坐在床上的蕭家大小姐蕭婉,仔細听完老者對自己傷腿的診斷,一臉凝重地問向立在一邊的大弟蕭澤,「那些人不會再來吧?」
「就算要再來,大姐你的腿也得先治!」,蕭澤無奈地嘆了口氣,「就是怕他們這樣再三來看才一直拖著。再耽擱,你可就真瘸了!你盡管先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有事,自有爹和我擔著!」
蕭婉把自個兒白皙的手掌搭在了弟弟的手上,而小蕭泓也乖巧地把同樣白女敕的小手放了上去,蕭澤笑笑,用力地收掌一握。
「為了那幾個狗雜碎,把自己整殘了不值得!」,蕭婉清麗絕倫的臉上劃過了一絲冷冽,「那就治吧!」
「大小姐,斷骨已經長了這些天,再重新弄開續整會很痛的!如若將養得不得當,也可能還會顯著有些微跛……」,給蕭婉瞧病的燕州名醫段世保點了點頭,但還是先把丑話說在了前頭。
示意著蕭澤先帶弟弟出了房門,不一會兒,房間里響起了蕭婉被重解開傷口時忍痛的悶哼聲……
「不能讓蕭家女兒,再有她們這樣的命運,是不是?」,蕭澤低頭,目光幽暗,一只手揉散了蕭泓整齊的頂發。
「如果不是為了找我,大姐也不會在大慈恩寺里摔到了。」,蕭泓訥訥出聲,透著惶恐。
梁王遇刺當日,是蕭泓先到的大慈恩寺,眾所周知的蕭婉攜弟進香突逢意外不過是唬人之說。
蕭澤笑著捏住了小弟的鼻子,「笨蛋!你要想她說不準摔這一跤,因禍得福,否極泰來了!」,其實如果沒有因緣際會的這一摔,勢必爹爹和自己還要想個法子讓大姐受上一次傷,而刻意做出來的,又那如這樣因勢利導的渾然天成。
「只是大姐傷得過重了些。但也不能怨人,只能怪地太滑!待以後你長大了,盡可想法子把那七寶塔毀了去!」
「真的很可怕!」,想起在大慈恩寺見到的情形,蕭泓靠在長兄懷里輕閉了眼楮。那日近在咫尺親見的血光對他而言,如同惡夢。
「蕭泓!」,蕭澤正色,扶起了弟弟的雙肩,強調道︰「那日你見到的人和事,從今天起給我統統忘掉,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他的妻兒也不行?」,蕭泓咬了咬唇,心有不忍。那日所見,他只告訴了父親與長兄,連姐姐那兒都沒提過。
蕭澤輕哂,「他家只有個五歲的女兒罷了,能做什麼?」
是呀,如畫中純白乳羊一樣的嬌小女兒家,能做什麼?蕭泓垂下了長長的眼睫。
「跪羊圖歌?」,蕭澤有些無奈地攬著心軟的幼弟長吁口氣,腦中模糊掠過些閃想。
越想越覺著可行,蕭澤興奮地站起身,把小弟高高地抱了起來,在梅塢前轉了個圈,「皇帝好名,是個想當千古明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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