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宮是整個玉瑞皇宮最雄偉瑰麗的一筆,由開國太祖李盎桓親自命名。三十六座單殿整齊排列,氣勢磅礡,威嚴聳立,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朔華正偏五殿坐落于華央宮的正中,勤政院和太學院以臂膀姿態分列左右,百官上朝和處理政務都在此處進行,皇帝的御書房也落在其中。這里相當于整個國家的心髒,一切軍國大事都由這里醞釀,成熟,乃至傳達四方。堯華殿位于朔華殿的北面,是玉瑞朝歷代皇帝的寢殿,再往北就是皇帝齋戒的地方——清齋殿。每到祭祀先祖,或者接待外國使者,敕封王侯,頒布重大詔令等特殊時節,皇帝就會在此處進行齋戒一日到九日不等。
與整個皇宮金碧輝煌的基調不同,清齋殿彌漫著一股樸素而又不失典雅地氣息,少了凌人的威壓氣勢,精雕細琢的功夫便更顯突出。殿宇內外依然以黃色為主調,紅色為輔,但搭配間竟消融了浮華,清淨的氣息如水落石出般悄然躍出,單在廊間便已覺煩惱迫散,心曠神怡。這也正應了齋戒期間修生養性地需求,所以歷代帝王都選擇在此齋戒。
祭祀先帝,按照玉瑞國宗法需先進行七日齋戒,所謂齋戒,理論上有「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嗜欲,定心氣」(《禮記》)的教誨,反映到行動上則每日都呆在此處,沐浴、更衣、反思、祈禱,直到齋戒結束。
此時李攸燁已在清齋殿齋戒六日,整日呆在這空曠寂寥的殿里,著實悶壞了她這熱鬧性子,好在總算快熬到頭了。盤腿坐在蒲團上,手里抱著另一個蒲團,百無聊賴地扔起,接住,再扔起,……,待到它落下,終于沒了興致去撿,任它滴溜溜地滾到一邊,人也無力地栽倒在蒲團上。
憋死了,快!李攸燁呈「大」字形仰躺在地上,鼻尖指著高掛在殿頂上方的八仙燈,神思漸漸陷入了那璀璨的光芒中,視線越來越朦朧。這八仙燈號稱是玉瑞燈王,做工精美絕倫,八個角上附著八個栩栩如生過海的神仙,每人手里各自牽著一顆好似墜落凡間地夜明珠,那夜明珠取自深海,周身光滑飽滿,色澤明亮,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寶物,這樣的寶物湊在一起,泛著點點幽光,在夜里顯得尤其漂亮。除了這八仙宮燈,這殿內各個角落還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宮燈,青色的燈架上燃著上等的蠟燭,被透明紗罩輕輕罩著,透出虛虛幻幻的光芒,卻實實在在地把大殿照亮。
李攸燁側過臉,皮膚觸到軟軟的地毯,舒服地打了個哈欠,大腿一抬,想要翻個身,結果肚內「咕嚕」一聲,她的嘴拉成了梯形,真是餓死她了,這幾天頓頓吃小米粥加青菜,吃得渾身無力,連翻身睡覺都覺得沉重無比。
索性睜開眼來,讓視覺瓜分一下要命的饑餓感。哀怨地目光疲憊地爬到那香煙裊裊的供案上面,入眼處是一座雙龍戲珠的金雕,鬼斧神工的雕刻手藝,將兩條九爪神龍刻畫地如即將飛升一般,如果不是上面橫架著的一把扣著瓖龍嵌玉珠鞘的寶劍,任人如何都猜不出,它只是一座承載劍的架子。再看那把劍,長三尺六寸,寬一尺八分,暗合三百六十個周天和天罡半數之意。劍鞘通體黃燦,劍身雖入鞘卻仍不掩鋒銳,這凌厲突兀的存在與清齋殿平靜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然而,這就是玉瑞歷代帝王齋戒時供奉的對象,不是神佛,不是天地,而是太祖當年橫掃千軍時所用的一把劍——素有「帝王矢」之稱的平波劍。
這是一把煞氣極重的劍,卻又是玉瑞以武建國的象征。太祖當年橫掃**建立不世功業,天下臣服,然英雄末路時卻陷入了那輪回往復的困惑——胸懷天下,不惜剿滅天下,拯救蒼生,蒼生盡死于我手,因憐憫眾生而犯下一生的殺戮,到底是正還是邪?最後他將這個疑問拋給了後世子孫,這平波劍便也留給了後人權作反思,他覺得,或許有一天他的子孫中會有人給出答案。
作為玉瑞第五代子孫,玉瑞朝第六位皇帝,如假包換地女皇帝,十五歲的李攸燁,想當然得認為自己沒有反思的必要。遵循祖訓什麼的,都是那些「合法」皇帝的事,太祖爺爺看到自己不被氣活就好了,自己干嗎還要替他反思?白出力氣還不討好的事她才不干呢!再說,李攸燁模模空乏的肚子,自己這皇帝也不打算做長久,到時候擔子一撂,一切就與她不相干了,讓後來的皇帝苦惱去吧。
正自盤算的李攸燁,突然想到了什麼,眉峰一聚一個魚躍縱身而起,純白齋服在空中舞出一道優雅的白弧,瞬間一個眉清目朗的白玉少年瀟灑落地。權洛穎有一點認為的很對,不是她不嬌美,只是那英氣更加奪目。
幾縷細發從白玉發簪中跑出來,被她捋了捋餃在嘴里。深吸一口氣,一臉鄭重的攤開手掌,慢慢向臉部游移,那修長縴細的指尖此時赫然在目。把手掌翻過來,看了看,再翻過去,又看了看,眼珠子在指尖盤桓一周之後,悻悻地收手吐出嘴里亂發,扭作他顧,這日子久了,那日的觸覺已經不再清晰,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意識提醒著,這里曾有過一次觸踫,而這一點竟讓她有些失落。
那天她最後的記憶在牢里戛然而止,醒來唯一記得的就是這起先讓她有些驚恐的觸感,後來,她把鬼神之說給排除了,鬼不該有溫度不是嗎?心里坦然之後,再次回想那個觸到的地方,感覺就變了,憑著回憶她仔細推敲了一下,終于得出一個大膽的結論——
林遜審問那些據說是見到「鬼」的犯人,從他們的口中得知,李攸燁和呂斯昊是瞬間不見了的,而且他們描述的那牢門開開合合,鑰匙在空中飛的景象,無一不昭示著是「鬼」拿著鑰匙把人救走了,林遜和杜龐都信了,可李攸燁不信,其一,自己不是鬼,突然消失有悖常理,其二,鬼要是救人,何必如此招搖,直接穿牆豈不省事?反觀此「鬼」,這樣明目張膽行事,倒像故意要讓人相信她是鬼似的!
她在牢中莫名其妙地暈倒,當時誰最好對自己下手?聯想呂斯昊之前說的保她平安的話,這個「鬼」和他們必然月兌不了干系!犯人看到的不會是假象,能夠解釋這一切的,那就只有一個結論——他們能夠隱形。而且她可以確定,那個「鬼」就是權洛穎,那股似曾相識的清香,不是她是誰!
李攸燁這樣大膽的猜測也不是沒有根據,她自幼跟著欽天監的周師傅學習天文,听他說過,這個世界無奇不有,飛天遁地、點石成金根本不是神話,當時她纏著周師傅給自己講解那飛天之術,當他說到利用空氣阻力飛行時自己簡直驚奇極了,雖然沒見過,但仔細地推敲卻發現不無道理。隱約也記得他曾提過一種隱身術,是由天上星星定位什麼的,可以改變人的視覺,但其實並不是真的隱形,無法穿越牆壁什麼的。後來她拿這件事找周師傅詢問,他卻只說了一些肯定不是鬼神的話,便閉口不談。李攸燁覺得這件事一定和那個隱身術有關。
想到世上真有這樣神奇的事情,她便覺得匪夷所思。可是他們是從哪里來的,怎麼會懂這麼多呢?周師傅避而不談又是為什麼?他們認識嗎?李攸燁陷入久久沉思。
那兩人應該是互相喜歡的吧,他們相擁的畫面很美呢!不自覺地,李攸燁又想到了客棧門前看到的那個場景。她只看到那淡藍的背影,就已經美得出塵,要是她的臉正對著這邊,估計畫面會更美吧。
回宮的時候,她從馬車里意外看到了那抹淡藍,慢慢地沿街走著,似乎有什麼心事,好奇之下便讓馬車跟在她後面,直到夜□臨,親眼目送她走進了那幅畫里。
不知道他們私底下會怎麼編排自己,這麼個響當當的拖油瓶!
感到心中郁結,李攸燁煩躁的轉身,目光落在那平波劍上,不假思索地走過去,一把抽出了那不知多少年無人動過的劍,寒光一現,鋒芒畢露,李攸燁心里一贊,真是把好劍!右手握著劍柄,一簇紅色劍穗直直垂下,懸劍于眼前,左手兩指抹著劍身緩緩移動,突然,她向前猛地一刺,「嘩」的一聲銳響,空氣像被驟然撕裂。李攸燁心念一動,豎起手腕,上下打量起那劍來。好一把「平波挑浪,御風回翔」的平波劍。瞄了這空曠的大殿一眼,李攸燁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既然閑來無事,那麼就舞它一回。
光影暗動,左右生風,一襲白衣在殿內翩翩飛舞,「嘩嘩」如流水聲時起時落,江後立在殿外,看到這似曾相識地窗影,不覺間淚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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