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回家的日子,星期六放學,歌妮單手掂量著每本書的重量,最終只把老師留的報紙和試卷之類的塞進了書包,往身後一甩,懶洋洋地朝著校門的方向走去。
與別人欣喜的表情形成對比,她不論是走到哪都擺著一張無聊的臉,發梢微曲的偏黑色頭發剛好過肩,斜劉海因為太長擋住了右邊眼楮的一半,五官中唯一好看的眼楮也透露出深深的頹廢氣息,這個樣子顯然不會在準備高考的老師眼中留下好印象。
——尤其是她那個看上去明顯是空而癟的書包,就連天天看著她上課睡覺的同桌都已經覺得她無藥可救了。
「回家了?」迎面走來因為搞衛生而晚走的同學,習慣性地向她打著招呼,手中拿著兩塊濕潤的剛洗干淨的抹布。
「嗯,大概吧她也象征性扯出一個笑容,視線僅僅一個偏移後又看回自己前方的路。听到她回答的同學只是一愣,而後繼續自己的事情。
走出校門,塞上耳機,穿過紅綠燈,走漫長的回家路。
與她擦身而過的,有牽著小學生放學回家的爺爺女乃女乃,有下班的工作族,有路邊地產中介因為沒有客戶而出來沒事抽根煙的人們。
此刻她就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冷眼看著這個世界按照它原有的軌跡運行著,可她卻找不到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這是不是就是世界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居然覺得無法在人類世界生存了。
死神的主題曲響起,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的顯示名字,猶豫了幾秒鐘之後還是按下了接听鍵,透過耳機傳來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機制感。
「媽?」她習慣性地皺著眉頭,已經料到了電話那端要說什麼了。
「這個星期公司組織活動,今天下午的機票,我周一回去。你周末在家自己注意點——」那邊的聲音僅僅是一種叮囑,她相信如果自己不打斷的話這通電話一定會在二十秒之內掛掉。
「媽,你上次和我爸吵架是發生什麼了嗎?」在問出這話的時候,她不由駐足在原地,此時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她隔絕了,她甚至听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無來由的。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直到那邊有人喊了一句什麼,她的媽媽才再次說道︰「沒什麼,你管好自己,讀好你的書。放心,我和你爸暫時不會打算離婚,等你大學再說吧
听著電話的忙音,她看著重新恢復鎖屏的手機,朝家里的方向走去。耳機里面再次放上之前的歌,卻已經傳不進她的腦海中了。
上樓,開門,進屋,開電腦。她又打開死神的動畫,開始播放,放在鼠標上的手幾次用力,捏的質量不好的鼠標偶爾嘎吱響,好像下一秒就會碎掉。
進度條正好卡在烏爾奇奧拉面無表情分析黑崎一護戰斗力的場景,墨綠的眸子深沉而冷靜,泰山崩于前也不能令之變色,她松開鼠標,隔著屏幕描摹那人的五官,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一直以來壓抑的思念爆發,如同潮水涌來,將她淹沒,以至于忘了呼吸。
動畫繼續播放,她卻無預兆地按了關機,深呼吸,她告訴自己,要習慣,一定要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暗下去的屏幕上映著她幾乎是要哭出來的面容,她單手掩面,手臂支在桌上,良久之後忽然感覺到身後的冷意,抬頭想要去關窗,卻在暗下去的屏幕上看到一個身影,站在自己的身後。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的轉身。
只是一個轉身,她看到了剛才隔著一個屏幕的面容。不知何時換上了v領的淺色長袖衣衫,加上黑色的長褲,最讓她移不開眼眸的,是那張閉著眼楮都能刻畫出來的臉。
視線這時候開始慢慢模糊,眼眶隱隱發熱,一滴兩滴透明的液體落入校服褲中,短短幾秒腿上的褲子已經濕潤了一片。然而她連眼都不敢眨,只是咬著下唇盯著他看,生怕下一刻他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烏爾奇奧拉抿著唇,直到找到她的那一刻,才感覺到胸口壓抑的氣息有所緩解。一路被當成導盲犬使用的二毛乖乖躥到床底,這種時候它一點也不想被嘛嘛注意到,它預感自己的下場會很慘烈,雖然它覺得自告奮勇找爸爸這件事很值得表揚。
盤旋在周身的怒氣也漸漸消散了,看著她哭的淒慘的面容,他走上前去,輕輕地用拇指指月復擦掉一直洶涌出來的淚水,嗓音不覺低了幾分︰「怎麼了?」
事後她將自己狠狠鄙視了很久,難得踫上烏爾奇奧拉那樣溫柔的時候,她為什麼就光顧著哭了!
此時她只是搖著頭,用僅是完好的右手抓住他的衣角,手勁大的讓指骨隱約泛白。再次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設都崩塌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再不可能生出離開的想法。只要他看著她,只要那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她的腳步就不可能朝遠離的方向邁出哪怕一步。
因為懶而一天沒有吃飯,此刻又持續地宣泄這麼長時間,等到恢復過來的時候只有一種感覺,天旋地轉。
總是忘記自己現在還是脆弱的人類身體,她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閉眼就是眼冒金星,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沒走出一步就朝前面歪去——
饒是心理準備再充分,她此時也想要朝天怒吼一句「我勒個去!」
烏爾奇奧拉順手接住了她,看她一副虛弱的要死的樣子,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很久,一直看到她心虛地用力掙開他然後快步走到床頭櫃那里打電話叫外賣。
而後她往旁邊一倒,呈大字倒在床上。看著烏爾奇奧拉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頭,她勾起一個微笑︰「你看,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一點靈力都沒有。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站在你身邊了,我不想成為你的弱點。不如這樣,我盡力幫你們出去,你和時霖大人他們……」
她剩下的話語消音在他幾乎要實體化的目光中,如果不是現在還是夏天,她以為自己正在吹西伯利亞冷風。
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不知道這時候是不是該感嘆烏爾奇奧拉這股氣勢讓她覺得很久違。
床不大,所以烏爾奇奧拉僅僅是前傾了一點就輕易抓住她的手,她感覺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扯到他跟前,近距離和那雙深沉的綠色眼眸對視,她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烏爾奇奧拉眼眸半斂,俯身看著她,冰冷的話語一字一頓響起在她耳邊︰「緹莉雅歌妮。你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
歌妮背上瞬間所有汗毛豎了起來,她甚至感覺到冷汗從自己的額角滑下。
兩人就這個姿勢保持了十分鐘,歌妮一方面是不敢再說一遍,她有感覺自己重復了之後一定會死的妥妥的,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妥協。而烏爾奇奧拉則是徹徹底底的心情不好,兩人之間難得出現死寂般的沉默。
最後是外賣的門鈴聲打破了沉默,她扯出一個微笑,「要不,我們吃完飯再討論這個問題?」
飯後,長餐桌的兩端坐著兩個神情肅穆的人,餐桌表示壓力很大。
烏爾奇奧拉一貫的面無表情,歌妮則是因為想要嚴肅認真討論這個話題所以面無表情。
對視了一分鐘之後,歌妮發現果然不能和烏爾奇奧拉比沉默。「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放棄似的嘆了一口氣,開始跟烏爾奇奧拉說自己的事,從幾個月後的死,一直到靜靈庭遇到天書君,進入十一番隊,遇到各種隊長的悲劇,再到虛圈,甚至中間還穿插了自己的心理活動。
「綜上所述,我就是一個被一本書坑的妥妥的女人,甚至連開始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看在我如此卑鄙的份上,不要大意地甩了我吧歌妮做了總結陳詞,認命一般地額頭觸桌,聲音帶上了一股有氣無力的意味。
烏爾奇奧拉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地听完了她的敘述,此刻只是用慣有的慢條斯理的態度,再一次敲打在她心上︰「這就是你所謂的,要站在我身邊一直強大?你的決心我看到了
歌妮一瞬間覺得心中堵得慌,她抬眼的時候連眼神都含著茫然。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是她覺得自己不夠資格了,明明她都已經做好承擔一切責任的準備,那麼為什麼听到他這樣的話語,依然覺得不可忍受,想要辯解?
後來她知道了,那時候,在她把自己逼到角落的時候,烏爾奇奧拉用他獨有的方式,站在她跟前,盡管堵住了她所有的前路,卻給了她一個無比可靠的懷抱。
現在,她被自己逼到了角落,將自己置于那樣無法原諒的境地,听到烏爾奇奧拉的話,她全身上下都難受,手緊緊握成拳,她偏過頭看著客廳其他的裝飾,忽略烏爾奇奧拉冰冷到讓她覺得疼痛的眼神。
烏爾奇奧拉墨綠的眸中醞釀著風暴,他生生將這一切都壓抑下去,只是看著歌妮,看著她狼狽地轉頭,看著她明明難過的要死卻偏偏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硬生生把自己逼到這樣難堪的境地,只是因為不想傷害到他。他又怎麼會不明白?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這是個膽小卻倔強的女人,明明惜命但在被威脅的時候會小小的反擊,認定了的道路會一直走下去,但如果不確定了,就會躲到安全的地方,像只兔子一樣,望風而逃。
哪怕她不肯承認,與白炎相比,她有太多的不足,于是在終于失去了力量之後,才會寧可離開他,也不願意自欺欺人地留下。又因為不願意讓他難過,承擔下一切背叛。
烏爾奇奧拉不知道遇到她自己是該慶幸還是嘆氣。
「總之,我覺得我很沒用,我不該留下,就是這樣歌妮看著沙發,目光閃爍地扔下這句話,想要起身離開。
其實今天就不該相見,不然她怎麼會覺得現在難過的好像天地都暗了,就算再害怕,以後都會被留在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以後都不再可能相遇。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選擇。
「強大的力量在虛圈確實很重要,這點我不否認。但是你連從頭開始的勇氣都沒有麼?還是說,讓你一直留在我身邊,就這麼難?」烏爾奇奧拉說完便往椅背上靠去,閉上眼眸,不再看她的背影。
此刻又有誰能看到,擁有那樣強大力量的第四十刃,甚至連一個普通人都留不住。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白炎笑著對他說︰「烏爾奇奧拉,我想回去的場景,甚至連兩人的背影都要重合。
歌妮被他的話語震在原地,她從剛才烏爾奇奧拉的話中,听出了失望,這也就罷了,可是她還听到了疲憊。怎麼可能呢?烏爾奇奧拉那樣強大……
下一秒鐘,她就狠狠唾棄了自己。是啊,總是覺得他強大,所以自己就這樣自顧自找借口離開,甚至從來沒有思考過解決問題的方法。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她第一反應是離開,而不是去解決。就因為她自顧自否定了自己的價值,自以為為他找到了借口,卻不去思考他會不會因此受傷。
而在她轉身之後,她覺得自己死一萬次都不夠。那個冰冷而冷靜,睿智且強大的男人,就那樣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然而深綠的淚痕從閉著的雙眼中一直蔓延到下頜,在蒼白的臉上劃過,莫名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他靠在椅背上,黑色的碎發落在額前,面容一半在燈光下,一半在陰影中,驀地讓她心尖又被狠狠揪了起來,吸氣到一半生生頓住。
這時候,烏爾奇奧拉睜開眼,綠色的眸子顏色不斷加深,沉澱出最深沉的色澤,軟玉般的眸光讓歌妮忍不住抬步走上前,傾身抵上他的額頭,右手搭上他的肩膀,黑色的眼眸深處綻開閃亮的光彩,看進墨綠眼眸的深處,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躲了。除非你趕我走,不然我再也不離開,好不好?」
烏爾奇奧拉伸手介入她披散的頭發,將她按向自己這個方向,輕微側頭吻了上去,纏綿而廝磨的吻,恍惚象征他們交織的命格,綿延到時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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