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藥氣,彌漫在孫策的療傷營寨。
耿浩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要煎煮那些根本不需要的藥材。
孫策的病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愈的,營寨上下人等在耿浩的調配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孫權來過幾次,向華佗詢問孫策的病情,華佗按耿浩囑咐的回答︰吳侯性命應該可以保住,但若想活動、甚至開口說話,怕是都不可能了。
孫權指著營寨內煎熬藥材的幾個大砂鍋,詢問是做什麼用的。
耿浩趕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解釋︰「這些都是為吳侯煎熬藥材用的。現在,我們能爭取的最好結果是︰希望上天保佑吳侯,最終不再靠這些藥材維持生命。」
孫權也在臉上抹了幾下。耿浩一邊抽泣著,一邊尋思︰那病榻上的可是你哥,應該是你正兒八經地流淚,我假模假樣作陪一下,你孫權可倒好,「反主為客」了。
孫權抹完眼淚,對耿浩和華佗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當然少不了賞賜。耿浩嚴格按照規矩,說些「不能令吳侯痊愈,受之有愧」之類的話,然後勉為其難地照單全收。
孫權又很有氣魄地對隨行人員下了命令︰務必保證療傷營寨內一切用度,雖然吳侯不能活動不能說話,也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吳侯性命。
……
周瑜程普黃蓋等人,都來看望過孫策。這些人都是早年追隨孫堅,後又輔佐孫策,是江東孫家最忠實的部屬,現在也都掌握著江東兵權,布防在各個要地,因此不方便經常來探望。
倒是二張魯肅等在曲阿供職的文官們更方便一些,而其中魯肅因為和耿浩關系更近,來的次數也最多。
從魯肅嘴里,耿浩了解到更多信息。
孫策出事,孫權接掌江東,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江東雖然還未渡過政權更迭的危險期,但局勢正逐漸趨于穩定。
孫權和他哥哥孫策不同,孫策自幼隨父親孫堅東征西討,完全秉承了父親孫堅的作風,凡是親力親為,江東大權一直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說是集權制。
孫權沒有孫策那麼多經驗,尤其是缺乏帶兵經驗,因而不可能像孫策那樣。
孫權剛剛接掌江東大權時,魯肅和耿浩閑聊時,不止一次流露出對孫權能力的擔憂。兩個多月過去了,再談起相同的話題,魯肅對孫權敬佩有加。
孫權雖然年紀小,經驗不足,但卻具有極高的政治智商。孫權無法像哥哥孫策一樣全盤管理江東,有下屬提議,設置類似攝政、監國一類的職務,由有能力之人代為執政,但孫權堅決不同意,大權下放,尤其是兵權下放,再回收就難了。
自己管不了,放權又不放心,難該怎麼辦?
孫權的解決辦法是︰將工作細化,將權利分解,挑選精干可靠之人,每人負責一攤。權利分散了,眾文武各司其責,又可互相牽制,這就是孫權的執政之道,也是倍受魯肅欽佩的政治智慧。
耿浩不解︰「把眾人的權利縮小了,眾人能同意嗎?」
魯肅解釋,由于周瑜堅決擁護孫權,並主動放棄了部分兵權,其他人再也沒有異議了。
……
紙里包不住火。
孫策的病重,在江東慢慢傳開了,甚至全國都知道了。
東吳孫氏,作為一鎮重要的諸侯,每一絲消息,都會引起全國的關注。
孫策病重,雖然未必上得了頭條,但排名肯定比什麼歌星和影星搞對象更受關注。
各路諸侯,有的等著看江東的笑話,有的在等待機會。
然而,江東孫氏,並未像外界預料或期盼的那樣走向衰落。相反,在少尊孫權的領導下,展現出更加蓬勃的生機……
……
今天的耿浩也生機勃勃,興奮里透著些許緊張。因為華佗說,今天要正式為孫策診治。
耿浩最初听華佗這麼說時,十分納悶︰怎麼著?啥叫正式診治?難道說之前兩個多月都是白忙活不成?
華佗解釋了半天,耿浩明白了︰「您老早這麼說,我不就明白了嗎。我懂,之前兩個多月,算是術前準備,這次是動真格的了,對不對?」耿浩十分佩服自己的理解和總結的能力。
「您老就吩咐吧,需要我干啥?要多少護士來幫忙?」手下有一百男女「護士」,護佑校尉耿浩現在說起話來底氣十足。
「不用人幫忙。」
「不用人?哪哪成啊,哪有手術不用護士的?」耿浩覺得有必要找個時間,給華神醫好好上一課。身為主刀大夫,只需輕輕說聲「刀」,護士就遞上手術刀;說聲「鉗」,護士就遞上止血鉗。尤其是那一幕︰溫柔美麗的護士,輕輕為英俊瀟灑的主刀大夫擦拭額角的汗水。耿浩只要想想,都忍不住流下口水。
「還是得找人幫忙吧?」耿浩再次向華佗建議。
華佗想了想,點點頭︰「也好,就是你了。」
「我?」耿浩面露驚恐,連連擺手,「不行不行……」
「咦?」華佗十分詫異地盯著耿浩。
「我、我公務繁忙……」耿浩覺得這個謊撒得太沒水平,自己除了每天坐在孫策榻前,給孫策按摩按摩手臂,和孫策說說話(當然是自言自語),除此外,這一段時間好像沒任何公務可忙……
「好吧……」耿浩只得硬著頭皮承認,「我、我怕血,啊,不是我膽小啊,」耿浩看著壞笑的華佗,連忙解釋,「我是看見血,會過敏,會迷糊,會站立不穩,啊,對,我暈血……」
華佗忍不住笑了起來。
「華老爺你不夠意思啊,你身為神醫,怎麼能笑話一個可憐的暈血癥患者呢。」耿浩不愧叫「耗子」,還是蠻機靈的,和華佗相處久了,耿浩深知華佗的秉性,只要把話題往華佗的專業——醫術——上面一引,華佗一準會正兒八經起來。
果然,華佗立刻收住笑容,很認真地給耿浩解釋,診治孫策,不用手術,不用動刀,只需要進行針灸,不會見血。
不見血啊!耿浩立刻恢復了英雄本色,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做好華佗的助手。
耿浩和華佗都不希望太多人了解孫策的病情,如果孫策有望好轉的消息傳播出去,傳到不希望听到這種消息的人那里,耿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耿浩立刻著手給手下「護士」們安排工作,全是些雜七雜八的小事,「護士」們十分納悶,但誰也不敢開口問「耿校尉」。幾個貼身女護士身處內寨,是防範的重點,耿浩找出大堆需要漿洗的東西,很多甚至是剛剛洗過的,交給女護士們。
這些工作足夠男女護士們忙到後半夜了。
耿浩還是不放心,一遍遍重申︰這兩天,吳侯病情不穩,任何人沒有命令,不得接近,若是驚動了吳侯,加重吳侯的病情,可別怪「耿校尉」我翻臉不認人,「把男兵的打成女兵」,「把女兵打成女尸」……
死一般寂靜的營寨。
除了孫策「特護病房」里的燈光,營寨內漆黑一片。耿浩有些納悶,那些男女護士們是咋模著黑干活的。可是,耿浩沒心思顧及這些。診治孫策,看到孫策有所好轉是耿浩唯一關心的事情。
榻上,躺著一動不動的吳侯孫策。
燈下,華佗在仔細地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檢查藥物,擦拭銀針,
耿浩頭一次見華佗如此認真,視疑難雜癥如草芥的華佗,額角上竟然滲出細小的汗滴。耿浩有心替華佗擦拭一下,又覺得太過曖昧,也不敢輕易打攪華佗。
每個藥盒都打開了蓋子,整齊有序地碼放在榻前。
每顆銀針都擦得 亮,有規律地排列著。
華佗端坐下來,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眼楮微合,嘴唇上下動。
耿浩知道,華佗這種神醫絕對不是在做術前禱告,一定是對整個診治程序進行最後的梳理。
深呼吸了幾下,華佗睜開眼楮,小心地將一顆擺偏了些的銀針放置整齊。
「開始吧。」華佗看了耿浩一眼,輕聲道。
耿浩幫著華佗,將孫策全部衣物除去。
雖然每天都看著侍女們為孫策擦拭身體,但今天耿浩再次看到孫策因久臥病榻而日漸消瘦的身體,還是忍不住悲痛。
「莫要這樣,吳侯會好的。」華佗察覺了耿浩的情緒。
耿浩緊要雙唇,用力點點頭,幾顆淚珠滴落在床榻上。
華佗停下來,再次念念有詞溫習了一遍流程,信心滿滿地捻起一只銀針,找準一個穴位,微微旋動針柄,緩緩將銀針推入穴位。
下一根針,下一個穴位……
華佗臉上的表情由凝重逐漸淡去,速度也慢慢加快了……
耿浩看著華佗臉上逐漸顯出自信的神情,心情也隨之放松下來……
推完最後一根銀針,華佗滿意地吐出一口氣,拿起巾帕,擦拭下額角的汗水。耿浩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大汗淋灕。
「怎麼樣?」耿浩一邊擦著汗一邊輕聲問道。
華佗並沒答話,只是將手指向孫策一處扎著銀針的穴位。耿浩湊近些仔細觀看,只見那穴位旁的肌膚仿佛在微微抖動。
耿浩不懂針灸,但從華佗臉上微微的笑容,耿浩也能判斷出,這次診治效果十分成功。
華佗時不時捻動某根銀針,並低頭仔細查看銀針周圍肌膚的情況。
「我看看行不?」耿浩不敢隨便亂動,小心地詢問華佗。
華佗微笑著點點頭。
耿浩湊近了,看到那根銀針周圍的肌膚,正在慢慢聚集起一小片淡淡的黑色。
「是不是吳侯體內的毒聚集起來了?」耿浩再次從華佗的臉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耿浩終于放心了,身子往後仰著,長長吐出一口氣。
突然,他看到華佗身子猛地一抖!「不好!」華佗驚叫了一聲。
耿浩嚇得身子一顫。
只見華佗飛快地拿起一只碗,顧不得里面的藥湯濺出,掰開孫策的嘴,將藥湯灌了進去。
緊跟著,華佗又拿起幾根銀針,飛快地推入幾個穴位,又快速將另幾個穴位中的銀針拔出。
耿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看見,方才原本已經聚集到穴位周圍的那片淡黑顏色,已經慢慢擴散得不見了……
……
華佗忙完了,跌坐下去,一只手使勁按揉著太陽穴,頭不停地搖晃,嘴里發出懊悔之聲。
「吳、吳侯、怎、怎麼了……」耿浩听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半晌,華佗才緩緩答道︰「吳侯無礙……」說罷,又不停地搖著頭道,「可、可、可此番徒勞一場啊……」
听說孫策暫無生命危險,耿浩稍稍平靜下來,調整了一會情緒,耿浩不住安慰華佗,說些「失敗乃成功之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只要人活著,早晚有辦法」之類的話。
好久,華佗終于從懊惱中擺月兌出來。
胡亂地收拾下診治藥物器械,微微搖晃著站起身來。
「唉……」華佗長嘆一聲,用拳頭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慚愧啊慚愧!」
耿浩還想出言安慰,華佗擺擺手,聲音嘶啞地道︰「老朽不中用,我得回房再斟酌斟酌……」說完,擺月兌耿浩的攙扶,搖晃著向自己房間走去……
「唉……無能啊……唉,好累……」華佗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