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因著年久的關系那張從報紙上剪切下來的照片圖像已經快要被磨得看不見了,可顧允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照片里的人是誰。
白裙少女座于黑色流線型鋼琴前,十指縴細垂在黑白琴鍵之上,烏發自然垂落在背後,被粉色大蝴蝶結的發帶系住,松軟抵到腰窩位置,一曲剛剛結束,她側頭面對著台下眾多觀眾盈盈一笑,精致五官還帶著未長開的青澀,盡管這樣已經叫人如此難忘。
這些畫面從顧允兒手中的泛黃圖片上是看不出的,皆存在于齊皓腦海中的記憶里,那雙鷹隼般的眸復雜的落在此時俏生生立于自己面前的顧允兒身上,褪去了那些青澀,她被時光雕琢的如同塊細膩白玉,就算只是看著,都令人有種說不出來的賞心悅目感。
「齊皓……你……」從看到那張照片的第一眼顧允兒就已經認出來那是自己,許多年前的自己,當初參加市級鋼琴比賽摘得桂冠,校刊上曾特別刊登過,齊皓錢夾中藏著的這張,便是那時拍攝的。
——你怎麼不再彈鋼琴了?
當初齊皓的的確確曾經這樣的問過自己,那時她還在疑惑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以前是彈過鋼琴的,畢竟那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而後來顧允兒這三個字之所以會被別人記住完全是憑著任性、驕縱的顧家小公主頭餃,有誰還記得她曾經那樣的天真無邪過?
既然秘密已經被發現,齊皓反而冷靜了起來,除卻最初的緊張慌神外,此時已與平常無異,而顧子悠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雖然不知道被‘阿皓叔叔’藏起來的人像是誰,但古靈精怪的她總覺得和媽媽月兌不了干系!
「為什麼?這里面的人根本就是我……」過山車呼嘯而過尖叫聲此起彼伏,轟隆隆的壓過了四周所有聲響,顧允兒只看到齊皓的唇張合著,卻又听不清楚,躺在掌心里的紙片被風吹的搖搖曳曳的,柔軟的發也在頰邊拂過。
過山車呼嘯而過後,齊皓修長手指伸了過來,從她手中接過那張因著年久磨的薄薄一層的圖像。顧允兒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她不懂齊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當初那些羞辱傷人的話,還有她的室友jessica,那個對齊皓來說很重要的女人,比她還重要的女人又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恨她嗎?他不是覺得她惡心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又會將這多年前的照片放在錢夾里?
「這上面只有個模糊的人形了,憑什麼確定那是你?」齊皓沉聲冷淡開口,從顧允兒手中抽出那張薄紙,隨後攥進了掌心內。
顧允兒啞口無言,她的確沒有辦法在一個不想要承認的男人面前找到證據證明那是自己,她沉默的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齊皓,大腦里一片的空白。時至深秋,枯黃的葉子慢悠悠的在兩人身旁打著旋的降落下來,這張完美的男人臉龐,此時就像以往般的冷峻,任由顧允兒打量著,任由她在心底里揣摩著,拳頭卻越握越緊,直至不留任何的縫隙。
「抱歉,我去趟洗手間過了半響,顧允兒轉過身去,聲線里有些許顫抖的向著有洗手間標示的指示牌方向走去。
齊皓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站在原地,目光深幽的落在顧允兒離開時的背影上,他默默無言的將掌心打開,原本平整的泛黃紙片此時已經布滿了褶皺,粗糲的指月復慢慢的撫平著它,似乎忘記了就算是顧允兒離開子悠還站在原地。
她眼神疑惑的看著阿皓叔叔,有些事情小小年紀的顧子悠還無法理解,例如口是心非的謊言……
她只是眼睜睜的看著齊皓將那模糊人形的薄紙重新塞回進黑色錢夾內,從頭到尾,都沒再說一句話。
夢幻樂園內,旋轉木馬上,顧允兒同顧子悠坐在上面,而齊皓站在圍欄的外面,沉默而又安靜的凝視著她嬌小身形。
能夠乘坐旋轉木馬是顧子悠的心願,此時得償所願心情自然是開心的,她拼命的朝著齊皓揮動著小手,而顧允兒淡淡眼神落在他臉上的瞬間,又很快的移開,似乎並不願意在他的身上做過多的停留。
鈴聲倏然響起,原本處于靜止狀態的木馬慢慢的開始旋轉,齊皓目沉如霜,俊顏劃過些許滄桑,夢幻的旋轉木馬運行的速度並不快,伴隨著輕快的音樂聲,他的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
齊皓的成績在學校內並不算絕對的突出,可若論起打架斗狠來絕對能夠稱的上一把手,時不時在臉上掛彩已經是常事,跟品學兼優的妹妹齊璇相比,父母在他身上投下的關注自然更多些。饒是如此進入青春期後他依舊我行我素的,翹掉晚自習逃學打架的事多的數也數不過來。
那夜,學校後門必經的陰暗小巷內,剛剛結束完一場逞凶斗毆的齊皓身穿校服氣喘吁吁的坐著,清俊的臉因著之前的干仗青一塊紫一塊,就連嘴角都還沾著血,啐了口帶血的吐沫,身後是長滿苔蘚的潮濕牆壁。
遍布著粗喘聲的小巷,突然傳來陣腳步聲,皓白月亮不知何時穿透雲層傾灑下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微微張開眼楮的齊皓便看到身著同校校服的女生緊摟著懷中書本,眼看著馬上就要在他身旁經過,看的出來她很趕時間,黑鞋白襪,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在里面。
齊皓明白,這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倒吸口涼氣的柔軟聲音響起,很明顯那女孩是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自己,月光中,她眼底有驚恐,和無辜的綿羊般,叫人心頭微癢。
女孩加快腳步的穿過他,嬌小的身形帶著還未長開的青澀,只是走出去一段路,停了下來,頻頻回頭看著自己,仿佛最終下定了什麼決心,又折了回來,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蹲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還好吧?」她的聲音怯生生的,借著月光,齊皓終于看清楚她懷中抱著的竟是本琴譜,在那個時候能夠彈的起鋼琴的人家境定是不錯的。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她,似乎是在諷刺女孩的多管閑事。
被齊皓那樣盯著,女孩很明顯有些害怕,站起身向前又走了幾步,緊咬著下唇最終折了回來,將一直備在包里的創可貼遞給他,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用處,但是看他身上穿的校服好像是跟自己一個學校的,她終究還是這樣的做了。
女孩的手伸過來的時候,齊皓看的分明,白希修長的手指很美,就連指甲都像是白白的貝殼,修剪平整圓弧,不愧是彈鋼琴的手。
齊皓還記得,那夜的月光似乎特別的皓白,朦朦朧朧傾灑在她的臉上,帶著分外好看的光澤。
那夜過後,一切如常,若是按照言情小說的發展,這個插曲定是一段浪漫愛情的開始,可現實里又哪有這麼多的浪漫?不過齊皓很快就又見到了她,是在校刊上,她摘得市級鋼琴比賽桂冠,笑得甜美的照片,刊登在上面,那日他才知道,原來她竟是赫赫有名的顧家小公主,顧允兒!
薄唇勾起不屑的嗤笑,隨後狀似不經意的撕下那小幅的照片隨手塞在口袋里,還真是……雲泥之差!
後來,那場意外大火禍及他家別墅,家破人亡……再後來,他知道那場大火跟顧家有關系……再再後來,他和妹妹被親戚趕出家門,迫于無奈他退學進到黑市里打黑拳為生,送妹妹出國留學……
白色旋轉木馬上的顧允兒心不在焉的,就連懷中的女兒叫她多次的聲音都沒听見,直悠終于有些承受不了母親的忽視,狠狠的搖晃了下她的手臂,顧允兒才驀然間驚醒過來,視線不經意的同齊皓在空中相互踫撞,他深沉的眸令她的心髒砰的一聲急速跳動了下。
深秋微涼的風將她及腰長發拂動而起,伴隨著白色木馬的旋轉,顧允兒看起來整個美好的不像話,齊皓瞬間屏著呼吸,突然隔空朝著她揮了揮手,大掌內的紋路似乎也清晰著,他就那麼沉默的站在那里,這個凶狠的男人本就不善其辭,此時眼底卻帶著類似于回憶的沉黑。
砰砰……砰砰……明明木馬已經旋轉到背對他的位置,為何心髒還是這麼不受控制的跳動著?
顧允兒如是的問著自己,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她只覺得自己在那樣的眼神里,在那樣大掌揮動的節奏中,就連手心里都好像忽然長出了糾纏的曲線,綿綿延延的……
齊皓,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顧允兒到底是什麼?你到底……將我當成是什麼?
別開眼楮,不讓自己的心因著齊皓的一舉一動而再起任何波瀾,顧允兒沒有忘記,等到東京之旅結束後,她同子悠將與齊皓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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