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任縣委書記 47. 第七十七章

作者 ︰ 胡藝己

第4章致讀者

第47節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秋天,雲高氣淡的季節,秋的夜,在明月高懸的夜,似有似無隱隱約約紗巾般雲彩的夜空,銀白銀白的月光灑下來,柔柔的,朦朦朧朧,令人神曠得無不生出幾多遐想。在這誘人的夜色里,一個拎著人造皮革包的人,走在被譽為「人生後花園」陵園的山坡上,每上一個水泥台階,他的腳步輕松且又凝重。這種輕松,不是身體的力量,只有內心愉悅的人,才能激發出來的哪種輕松;這種凝重,不是體疲困乏才有的吃力,有如腦海灌了鉛般,肩上有無形千斤重擔壓著的那種凝重。

這個人正是席遠山。他是去老師的墳前,陪老師喝杯酒,順順說說話。再過兩天,就是他向大瑤縣人民匯報一年來工作的日子,他想先給老師匯匯報,籍以對已故老師的告慰。人死如燈滅,他不相信有在天之靈一說,祈求庇佑,只不過是活著的人對死者的一種思念罷了。讀初中前,他還是認為有神靈,什麼事都可以求助神靈庇佑。那時,他不懂,他是受了傳統習俗文化燻陶的影響。在他朦朧的記憶中,大約三四歲時,那一年清明節,天氣非常好,太陽好像還有那麼點扎眼的感覺。大半上午時分,女乃女乃帶著他去對面的小山坡上,給祖爺爺祖女乃女乃掃墓。他活蹦亂跳地走在前面,女乃女乃走在後面,肩上背著鋤頭,一只手提著藍子,竹藍子里面有米酒、酒杯、炮竹、紙錢,還有一碗雞一碗米粉腌肉。說是一碗,其實只有二塊米粉腌肉,腌肉一指厚,約三指寬,外面用炒熟的米粉裹著,黃燦燦,從壇子里夾出來,香噴噴地襲人心肺。另一個碗里是一個雞的胸脯和一個雞頭,雞頭倒是很完整,雞胸脯只有中間的那麼一條條v型,兩邊不超過兩指寬,都是生食。出門前,女乃女乃似乎是在對席遠山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說他祖爺爺最愛吃腌米粉肉和雞頭,祖女乃女乃牙不好,雞胸脯當然歸祖女乃女乃吃了。祖爺爺的墳和祖女乃女乃的墳不在一塊,相隔約三十來米,在上坡的斜上方。祖爺爺的墳沒有墓碑,女乃女乃從藍子里拿出酒杯雞肉,在墳前的一塊石頭擺好,石頭周邊長出了不少小草,女乃女乃給高一些扯掉,倒上紅棗泡的米酒,淡紅淡紅。女乃女乃點著紙錢說︰「祖爺爺!您重生遠山看您來了,您保佑他將來發狠讀書,有個好出息,別再耍泥巴了女乃女乃點燃紙錢,從藍子里拿起一封鞭炮,漫不經心的拆開,在紙錢上點燃,順手往墳的右邊一放,站在一邊等炮竹燃放完。紙錢還在燃燒,女乃女乃便拿起鋤頭修理墳墓四周和墳上的雜草,然後彎腰撿起連挖出的雜草丟在一旁,並給墳壘了些新土,站在一旁的席遠山,一點也不害怕,一點也不明白這是干什麼。讀小學三年級時,爺爺女乃女乃都死了,父親也領著他給祖爺爺祖女乃女乃爺爺女乃女乃上過墳,父親每次上墳,在墳前說的話和女乃女乃說的話差不多,祈禱保佑平安有出息之類的話。讀初中時,他終于明白了每次掃墓的祈禱,只不過是一種思念與寄托,死者是不能夠給活著的人帶來幸福,只有活著的人靠自己才能創造幸福,實現願望。再後來,便是他自己領著兒子來給祖爺爺祖女乃女乃爺爺女乃女乃父親父母上墳,每次來掃墓,盡管他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仍忘不了在墓前重復著女乃女乃父親相似的話語。以前,墳墓沒有墓碑,後來席遠山的父親給立了墓碑,墓碑上寫著祖輩的生死時辰,可對後來來祭奠的人來說,祖輩是什麼模樣,有的不但沒見過,甚至連听都沒听說起過,就這麼一代傳一代地來祭奠,不僅僅是寄托祭奠者對已故親人的思念,更是告誡後人別忘了祖宗的儀式。

夜幕下,台階兩旁的陵墓被月光映得清晰可見,一眼望去,猶如梯田在盤繞著山巒。在第九墓區,席遠山轉身走向陵墓中時,一只被驚動鳥在上一排陵墓中啪打著翅膀朝山頭上空飛去,消失在夜色里。听啪打翅膀的聲音,就知道這不是山雀之類的小鳥,象山雞或者竹雞之類稍大一些的飛禽。席遠山心里沒起一絲驚悚。他從小膽子大,搞工作組時,常在夜間走山路,得到了很好鍛煉。他帶了電筒,他沒拿出來照明,他是怕遠處的夜行人見了,誤為是鬼火嚇人。墳堆里閃亮閃亮發光,不是鬼火是什麼呀?席遠山不信神,不相信世上有鬼。世上本無鬼,如果說有鬼的話,便是一個人心里的鬼。心鬼最可怕。心鬼不但害別人,而且自己也逃不過心鬼的毀滅。人為善福雖未至禍(鬼)已遠離,人為惡禍(鬼)雖未至福已遠離。

在曾令勇墓前,席遠山擺好酒杯,倒上酒,解開衣扣,拉起左邊衣服,用來遮住打火機的光亮,埋頭點燃兩支煙,一支放在墓碑前,想了想,索性對著墓碑盤腿而坐。他雙手各端起一杯酒,相互踫了踫,右手的一杯淋在了墓前,左手的一杯一飲而盡。來之前,他覺得有好多好多話要向老師說,可來到了墓前,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說些什麼好。人,真是奇怪,尤其是相戀中的男女,沒有相見之前,總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向對方表達,一旦面對面站在了一起,都啞巴了似的,仿佛默然相視成了最好的傾吐。此時此刻的席遠山,和相戀中的男女般一樣,默默地抽著煙,默默地望著墓碑,默默地踫杯干杯。他姐姐去世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他在家鄉和哥哥一家人吃完團年飯,剛坐下看春節晚會的電視節目,頓覺心里空蕩蕩,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油然心里而生。他想起了姐姐。他覺得眼前的不是春節晚會,而是姐姐親切的往事在一幕幕掠過。一個荷包煎蛋,一瓶火焙魚臘八豆……往事的浮現,猶如一浪浪酸楚的淚水涌上了他的心田。他的眼楮濕潤了。他強忍奪眶而出的淚水,起身走進側房,抓了一把糖和兩個隻果放進衣口袋,轉身到堂屋對圍著看電視的家里人說,自己到村里人家去走走。他出門後,沒走向鄰近人家,而是沿著屋後一條小路,走進了寒冷的夜色里。瑞雪兆豐年。正在人們為過年忙碌年貨時,昨天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很是適時。雪停了一晚,今天上午又飄了些零零星星的雪花,直到中午飯時分,猶興方盡才消失得無蹤影,緊接著,露著笑臉的太陽照了下來,給人一種很喜慶很暖和的感覺,僅僅是感覺,寒冷的空氣不等溫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早已把暖熱吞噬干淨了。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雲彩,白皚皚的山野田間,雪光映得夜空開了開窗似的明亮。村莊里,偶爾響起零星的炮竹聲,遠處,偶爾也有煙花劃破夜空的炫麗光芒,給寂靜的山野添了些喜慶的氣氛。席遠山走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每走一步,腳下發出嚓嚓嚓的聲音。他是去姐姐的墳前,他要去向姐姐表達愧疚,陰陽相隔的第一個春節,他應該去陪陪。他姐姐家在隔壁大隊的屈家院子,墳墓就葬在村子邊的山上。姐姐家雖在另一個大隊,其實只有六七里路程,過一道山梁,一條小河,再走幾條田梗路就到了。席遠山站在山脊上,望了望山下的小河,望了望姐姐家的村子,然後沿著那條熟悉的小道,慢慢地下山,慢慢地朝姐姐的墳墓走去。屈家院子有四五十戶人家,算得上是一個大村子,村子里和所有的村子一樣,時不時有零星的炮竹聲傳出,偶爾也有雷鳴般的響炮劃破夜空,在山野間回蕩。這是小孩子在玩炮竹。席遠山小時候過年也玩。席遠山想著想著童年的往事,就慢慢地到了姐姐的墳前。墳頭插著的花圈,早已被風雨吹打得只剩下了骨架,經過風雪的洗禮,有了幾分挺拔的孤傲,不再象往日那般淒淒涼涼。席遠山拿出糖和隻果,默默地在墓碑前邊擺邊心說︰「姐姐!過年了,我來看看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沒給外生……」

沒想到,席遠山本是來向姐姐道歉,表達自己的愧疚之情,以求姐姐在天原諒,卻成了自我解釋。一千條理由,一萬個原因,都難以作為推月兌負心負情的解釋。他完全可以把外生的戶口遷到城里去,他完全可以給外生安排一個好工作,隨著後來情況的變化,或許和好多好多類似一樣情況的人一樣,早已涌入了公務員的大軍里。他能做得到的事,他能辦得到的事,他不給姐姐成全,他不但沒有絲毫愧疚懺悔之心,倒理氣直壯找了一大堆道理來申辯。

是呀,席遠山當時若幫了姐姐所求之請,或許他就沒有了今天的故事……

是呀,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一道底線,這條底線猶如千里長堤,一旦超越,有如蟻穴在蔓延,再堅固的千里長堤,都會被吞噬毀于一旦…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第十三任縣委書記最新章節 | 第十三任縣委書記全文閱讀 | 第十三任縣委書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