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轉醒腦袋便是劇烈地疼痛,璽珠呲牙咧嘴地嗚咽著睜眼,一手撫著額頭。感覺到床沿坐著一個人,睜眼去看便見長姐一動不動盯著她,滿臉無神仿若十分陌生。
「姐姐?」璽珠有些奇怪,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元碧容這才回神,吸了口氣虛弱道︰「醒了?頭還疼著?」
「姐,你……不舒服嗎?」璽珠瞧著她一臉蒼白,雙眼無神仿若一個油淨燈枯的人,瀕臨死亡。再者昨日才甩了她一耳光,怎麼又這樣若無其事。
可長姐終歸是疼她的,便也不多想。
元碧容朝采雲點了點頭,便見後者端著一盅熱湯過來,元碧容接過,拿勺子舀了一匙輕吹了吹往璽珠嘴前遞過去︰「這是醒酒湯,喝了就不疼了
「好璽珠含笑張嘴咽下一口,元碧容眸底蕩起光澤,卻越發哀傷起來。醒酒湯剛下肚不過幾口,屋外就傳來一陣問安聲︰「閣主
像是听到最可怕的事,元碧容整個手一抖,遞在璽珠唇邊的湯匙滑落,濺起一片湯水。璽珠眼角被濺到幾滴,覺得發酸。
未等反應過來便感覺整個身子被長姐擋在身後,元碧容像只護雛的老鷹,一向溫柔的面容泛起怒色瞪著華禹淺尖聲道︰「你來做什麼?」
華禹淺一頭霧水︰「碧容,你怎麼了?」
「珠兒頭疼,不便人多打擾,爺無事還是先回吧元碧容緩下神色,語調卻還是淬冰分外不善。璽珠有些驚訝,一向溫柔的長姐怎麼會這樣動怒?
而且,還是對閣主……實在奇怪。
華禹淺也不做多余停留,只將手里拿著的一個香包遞過來交給璽珠,柔下聲來︰「答應你的
真是好看的香包,布料上絹繡著疊層佛陀花,一根殷紅流蘇纏繞滑下,在指尖流轉細滑卻抓不住。璽珠目露驚喜。
華禹淺瞧在眼里,目光化容。
唯獨元碧容面色越來越不好,將醒酒湯遞過來塞給璽珠,命令道︰「快些喝,不是頭疼著嗎
「好好,我這就喝璽珠笑著接過,復又對華禹淺含笑道謝︰「多謝閣主的好禮
華禹淺點頭,垂眸瞧著元碧容一臉煩躁模樣,只得轉身往外走。元碧容感覺得到他的離開,攏在廣袖內的雙手緊緊握住,捏得掌肉生疼。
回頭看著捧著瓷碗將醒酒湯喝個徹底的璽珠,滿滿都是悲痛,闔眼深吸口氣覺得胸腔里有熱流四溢。感覺到難受,元碧容趕緊站起身︰「不舒服再睡會,我先回去了
「姐……」
璽珠喊叫聲一半,元碧容已疾步往外走,半點沒有回頭的準備。總覺得,長姐今日有些奇怪。
元碧容方出門,猛地一個弓身攙扶住廊柱,吐出一口血。再無半點力氣虛軟下來,采雲趕緊去攙扶住她︰「夫人
「扶……快扶我回去元碧容示意她不要大聲驚到屋內的璽珠,整個人像是具毫無生氣的布偶,四肢耷拉垂落。只有采雲曉得,昨晚元碧容就已經病入膏肓,吐血半夜已經不行。
今早突然好轉,便有些回光返照的模樣,現下真是竭力。
元碧容病危的消息在近晚傳來,宋清妤最先趕去,滿臉悲戚撩簾,疾步挨近床沿握著她早已無力的手,哽咽道︰「姐姐,你這一病我擔心的不得了,可要撐住啊
話落握著手勁加重,惹得元碧容眉心一皺,奈何毫無半分力度只得由著她凌虐。宋清妤手勁下移扣住她手腕命脈,越發用力按下去。
元碧容咬唇,張嘴想要喊卻費力地吐不出一個字,只能瞧見冷汗細滲,額角青筋微凸。等快要氣絕片刻,屋外忽地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
璽珠老遠就喊過來︰「姐姐!」
宋清妤還來不及起身,只覺肩頭一重元璽珠火急火燎趕來一把將她推開,她沒來得及防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惹得笑話。
望著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的長姐,璽珠心如刀絞,眼底溢出淚珠︰「姐姐,早間不是還好好的嗎?」
元碧容張嘴喘息,似要說話。
璽珠趕緊將腦袋湊近,卻只能听到一陣嗚咽聲,再無其他。元碧容恨自己無力,只能由著淚珠一顆顆往眼角滑。
屋外傳來丫環執禮聲︰「閣主
不過尋常一句問安,元碧容頹然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本無力的身子突地一跳。蒼白的手沒來由地力氣大,一把拉住璽珠的胳膊,眼珠瞪地嚇人。
璽珠顧不得疼,湊近,听到長姐像是用盡全力地說道︰「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
元碧容余光里瞧見華禹淺撩簾而來,喉間一熱,合著血低喊︰「離——開——冷香閣!」
話落果真再無力氣,抓著璽珠胳膊的手松垮下來,一下子滑落在床沿,整個腦袋也往一邊倒去。璽珠怔住,看著長姐闔眼流淚的臉,輕聲喚︰「姐姐……」
沒有回應。
「姐姐……」璽珠抖著聲,復一遍。
床上的人再無任何反應,安靜地像是沉睡一般。璽珠終于意識到什麼,猛地撲上去,哭喊︰「不要!姐姐……!不要走,不要丟下珠兒一個人!」
華禹淺上前,去試元碧容脖頸脈相,良久垂眸低嘆︰「她走了
璽珠像是最後的希望被捅破,抱著元碧容尚存余溫的身子,哇哇大哭起來。此生,華禹淺都沒瞧見原來一個人傷心起來真會這樣哭喊。
像是嗓子都要啞掉,止不住地眼淚,看得他心疼。
宋清妤退隱角落瞧著眼前這一幕,眸光里掠過歡喜,對著身後的丫環示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擺設靈堂那日,天下起雪來,像是扯碎的棉絮紛繁落下,灑了一地青石街道白雪皚皚。璽珠一身素袍,頭戴白巾跪在棺木前,捏著手里的冥紙紅著眼眶。
連夜哭盡淚水,現下竟是一滴淚也流不下來。素心和二丫端了點心來,都未見動彈一分,連最愛的女兒紅也打動不了她。
到晚間,無力之子搖搖欲墜卻恰好落入一方溫暖懷抱,華雲川的手溫暖,掌心隱有薄繭卻意外讓人有安全感。
瞧著她本圓潤的臉,只一夜下來消瘦的發尖,猛地發疼︰「吃點東西吧,這樣下去身子會受不住
璽珠搖頭。
「這樣折磨自己,大嫂若是知曉會擔心的華雲川安撫,盡力想要讓她吞下點東西。璽珠卻倔強地很,怎麼也不肯,只滿目瘡痍瞧著面前素白一片的靈堂棺木。
實在沒辦法,他只得將懷里一只素白羊脂玉鐲拿出來,拉過璽珠的手,將鐲子套上去。冰涼的觸感貼上肌膚,莫名起一團疙瘩。
璽珠有些疑惑地瞧他︰「為什麼給我戴這個?」
「大嫂昨日清早來找過我,親手把這個鐲子拿來說……若是我真心實意喜歡你,便邀得你同意替你戴上這個鐲子。娶你為妻,隱居山嶺小鎮退出江湖紛爭華雲川越說臉上越是泛起一抹可疑潮紅,捏著璽珠的手心也滲出一層薄汗。
長姐……知道華雲川喜歡自己?
見她沒反應,華雲川有些焦急,本不是嘴笨的人卻突然不敢亂說一句話,生怕觸上什麼忌諱,平白要她拒絕了去。
好半天,實在憋不住,啟唇問︰「珠兒,你願意同我執手一生嗎?」
璽珠覺得心里頭漏風清寒的地方突地被一股暖流堵住,望著華雲川的臉,滿滿都是感動。先前就曾被坦白過一次,心里已經亂得不可開交。
如今又這樣直白,一時無力招架,只得垂頭咬唇,略微點一下頭。
像是不敢確信瞧見的,華雲川俊逸臉上滿是錯愕,良久才反應過來︰「你方才……點頭了?」
「沒有璽珠蹙眉,有些覺得尷尬,極力反駁。
臉頰一涼,華雲川一手捏上她的小臉,笑著說︰「你若沒同意,這臉怎麼這樣紅?」
璽珠瞪過去一眼,唇角彎起一抹淡笑。華雲川握著她的手,對著元碧容的靈柩,磕頭,模樣誠懇︰「大嫂,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今生今世唯珠兒一人不娶,若有違背甘願受盡情思苦楚,寸斷余生
話落,又柔著眸光對上璽珠澄亮眸眼︰「等我同大哥稟告,就娶你,離開這里
「嗯璽珠點頭,恍惚想起長姐臨終前的話。
離開這里,離開冷香閣。
這一幕帶著靈堂的淒涼,竟然徒增暖意。瞧得隱在屋外的人,心頭怒火燎原。本听說璽珠未進半點膳食,擔憂她的身子挨著雪來瞧她。
竟然踫上這樣的畫面,真是「羨煞旁人」!
華禹淺整個手有些僵硬,本就猶如雕刻般俊美的面容越發陰沉起來,鷹利眸光一閃盡是憤怒。他在嫉妒,像是一顆逐漸萌芽的種子,愈來愈繁盛,快要叫囂。
末了,斂緊身上銀繪狐絨大氅,縴薄唇線輕揚,鼻尖逸出冷哼。極為緩和地轉身離開,一步步隱沒在密雪深處。
有些東西,不動手抓住,就會逃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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