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過世的消息已經飛鴿傳書告訴元家,推測過兩日阿爹就會趕來。靈堂里前後來了些江南一帶在江湖上舉有名分的賓客,趕來上香叩拜。
卻唯獨宋清妤一步沒有踏進靈堂,說是元碧容的死至今都讓她難過至極,回去後便發熱起來,還未痊愈不便拜祭。
素心對著低頭燒冥紙的璽珠說這些時,她只冷笑兩聲︰「她若來,我還嫌髒了姐姐的清淨
屋外的雪稍有緩和,枝椏朱檐早已凝結冰凌,花葉殘落化為泥濘。天氣越發冷起來,屋外有丫鬟冒著細雪跑來,走近瞧是元碧容生前貼身丫環采雲。
采雲朝璽珠施禮︰「二小姐
璽珠點頭,難為小丫環還記得每日來給長姐叩拜。采雲屈腿跪下,挨著蒲團後自懷里掏出一個香包。璽珠定眼瞧,正是長姐生前時常佩戴的,香味宜人且奇特。
當初拿走,閣主還對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夫人,采雲把你最愛的香包帶來了采雲含淚說著,將香包移進火盆。
璽珠瞧著火舌一點點吞噬香包錦面,那股香氣便越發濃烈起來,仿若參雜在白煙里裊裊浮在屋子四處,繞著房梁打轉。
璽珠屏息嗅一下,只覺得腦袋里的痛楚也消減幾分。
等香味還未散去,屋外有一郎中挪步而來,手里一柄土黃油紙傘面沾上霜雪。素心將他攔住,問明來意,才曉得是過府給宋清妤診脈的。
他說︰「二夫人稱小姐久守靈堂身子虛乏,命小人來給小姐瞧瞧
「不必,我的身子好得很璽珠冷笑,隨口打發。宋清妤可真會做起好人來,自個未來,倒還掛念著她的身子骨啊。
二丫拿了幾錠碎銀給郎中,請他離開。郎中瞧見不好多呆下去,只得點頭轉身,步子方邁出一步,整個身子猛地頓住。
像是尋思這什麼,轉而折身使勁嗅了嗅。
「這香味,好熟悉郎中蹙眉,撈手撫過一縷長胡低聲道。
素心有些奇怪,復又做了手勢︰「大夫,這邊走
郎中恍若未聞,等素心再三催促下猛地想到什麼,顧不得丫環的阻攔,轉身折回靈堂。拎起一旁的茶壺,不由分說就往火盆里澆。
璽珠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火盆里冒著遇水滋滋聲,郎中自覺失禮趕緊弓腰解釋︰「不瞞小姐,這味道聞不得
「聞不得?」璽珠有些疑惑,繼而想起采雲燒的香包,就是這個味道。
郎中指著火盆,面露憂色︰「若小人沒猜錯,這香味乃是末茴草。這種草藥有止痛凝神功效,卻極其容易上癮,此草藥本身藏有毒素,長期依賴毒素囤積人體,便會減短壽數
什麼!
有毒,減短壽數。
璽珠猛地自蒲團上站起身,隱約感覺腦子里像是什麼崩斷,嗡嗡作響。她記得清楚,長姐說這香包是閣主親自送去的。
恍然想起之前拿走香包,閣主莫名的怒氣,嚷著︰「這是我送給你姐姐的東西,她的東西你最好不要隨便拿!」
腿腳一下子虛晃起來,險些摔倒,幸得二丫眼明手快將她攙扶住。
素心有些擔憂︰「小姐,怎麼了?」
「怎麼會?」璽珠有些震驚,捂著胸口臉色慘白下來。素心正覺奇怪要勸她去歇會,孰料被猛地推開,璽珠像是發了瘋一樣,不顧屋外驟雪跑出去。
華禹淺在正廳同一些江湖人士商訊洗桐宮一事,璽珠闖進去時驚得里頭的人交頭接耳。屋門大敞灌進來一股冷風,合著雪紛擾而落。她一身喪服扎眼,站在門口險些就要和屋外漫天一色的銀白融為一體。只有那張臉是紅的,憤怒渲染下有的薄紅,牽連著一路到了耳根。
「大家先回去吧華禹淺不動神色,對著在場諸位說道。
賓客連連點頭,起身不敢多說是非拿了厚袍就往外走。如魚貫出經過璽珠身邊,不忘抬眸瞧一眼。璽珠整個背脊挺直,手掌微顫。
等人全數走完,華禹淺才起身,有些不悅︰「這個地方不許隨便亂闖
「我問你,姐姐的香包里是什麼草藥?」璽珠克制住快要咆哮的情緒,淺聲質問。
華禹淺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掩飾地完好︰「你問這個做什麼?」
璽珠難以置信地走近,原因華禹淺太高,她仰頭對上那張俊美蠱惑人心的面容,第一次覺得入目發疼。紅著眼眶,她的嗓音近乎發抖︰「末茴草,那是有毒的,你處心積慮送給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華禹淺唇線緊抿,忽地感覺心頭漏空一拍,本以為垂眸不語定是愧疚,沒想到卻一臉面無表情,言語寡淡仿若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是,我知道
話一落,璽珠便像是上了發條的瘋女人,一下子撲上去,握拳狠狠往他身上揍去。末了,連帶著腳毫不留情地提上去。華禹淺卻紋絲不動,僵著臉由著她的施暴。
一拳一腳上去,璽珠連帶著哭喊︰「姐姐身子不好,你送她這個東西就是要她的命!姐姐這樣喜歡你,愛著你,你為什麼要害她!!為什麼——!」
哇哇大哭,璽珠其後再無力氣,整個人蹲下來抱頭痛哭。姐姐愛閣主,一心善待夫君。可沒想到竟然被最愛的人傷害,到死都不知道。
胸腔里的憤怒,像是一顆燃起火苗的種子,一點點倔強長出。
華禹淺瞧著地上雙肩劇烈顫抖的小人,喉結滾動,有些發酸。伸手想要去攙扶,指尖還未觸踫上她的肩,就被猛地揮開。
璽珠冷眼看他,那眼神華禹淺最熟悉不過。
過往刀劍廝殺里,慘死在他劍下的人,臨死那一刻都用這種眼神瞧著他。那是恨和憤怒,帶著吞噬人心的晦暗,一點點剝離華禹淺心頭的血肉。
現在,元璽珠這樣看他,是在……恨?
「珠兒他輕聲喚,雙手握拳。
璽珠站起身,陌生的眼光看著他,末了一字一句像是無數密箭往他心窩子里戳,疼到入骨。她說︰「我不會原諒你的
淚水一顆顆往眼角滑落,璽珠抬手抹去,唇瓣顫抖。
華禹淺動了動腳步,璽珠趕緊回身往屋外跑去,他只望著那抹漸漸消失在雪色下的身影,沒有去追。只單手撐在桌上,吐出一口氣來。
這件事後,璽珠閉門不見人。連早膳也不願意出去吃,厭惡遇上華禹淺。她想,等阿爹來了,就一同回去。長姐病逝,這冷香閣對于她本身就沒什麼關系。
早膳剛過,素心卻急著跑進屋子,大喘氣︰「小姐,不好了!」
璽珠奇怪︰「怎麼了?」
「今早早膳,少爺同閣主說起要娶您的事……」素心喘著氣,臉色不好︰「閣主沒說同意,卻要他立即出發去沾陽,暗查洗桐宮
——!
璽珠一下子站起身,裙袂牽扯到椅子,應聲倒地。她顧不得去扶正椅子,大步按住素心肩頭,確認︰「當真?!」
「千真萬確!」素心不敢瞎說,肯定地點頭。
華禹淺是瘋了。
竟然讓自己的弟弟去沾陽,那是洗桐宮的地盤,洗桐狡詐辦事血腥,根本就是羊入虎穴的事情。璽珠念著,趕緊往外跑。
想著,興許華雲川還未走。
事出突然,華雲川也沒來得及告訴璽珠一聲,便命下人晚些傳消息去采菊院。馬匹備好,隨從裝備齊全緊隨其後,隨時準備出發。
華雲川看了一眼門口,有些猶豫,這一去凶多吉少,可若是成功回來定是能讓大哥松口,娶了元璽珠。最後離別,始終掛念著想看璽珠一眼。
「早去早回華禹淺沉聲,唇角微彎是抹深不可測的笑。
雲川點頭,握住韁繩,夾馬月復正要出發,耳邊傳來一聲喊叫。雲川驚喜回頭,果真是元璽珠,顯然是跑著趕過來的,小臉泛紅一個勁喘氣。
華禹淺皺眉,有些不悅。
「等一下!」璽珠邊喊著,邊跑近隊伍跟前。華雲川立即下馬,有些驚喜︰「出發前能在看你一眼,真好
璽珠連連搖頭,拽著他的衣袖︰「不要去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雲川瞧著她的模樣,曉得是擔憂,滿滿都是幸福。
可璽珠卻是打定主意不要他去,紅著眼乞求︰「雲川,不要去,求你
不知怎地有種預感,這一別,華雲川便會自她生命中消失一樣,整個冷香閣里除了長姐就是華雲川,如今一個過世,一個遠赴敵營。
孤單和恐懼猶如細密毒液,一點點侵蝕全身,往四肢百骸里流淌。
華雲川淺笑,伸手揉了揉她眉角,湊近耳邊小聲說︰「放心,這一去我一定安全回來。等回來大哥就會答應我們的婚事,珠兒,等著做我的妻子
他心意已決,只是因為華禹淺曾經答應,要是平安回來就能娶璽珠。
璽珠抖著身子回頭去看始終站在一邊,冷眼厚袍的華禹淺,他眸光生冷,比這酷寒氣候都要來得滲人。一瞬間的錯覺,璽珠覺得,他在盤算著什麼。
無法勸說下,璽珠只得松手自袖袋里拿出一根紅繩。當初雲川說,若是願意接受他,就把紅繩給他系上。她揚唇,迫使自己溢出抹甜美笑容︰「我給你系上,願你平安歸來
華禹淺一震。
這個紅繩……她是接受了華雲川的意思!
華雲川臉上溢出笑,像是得到心儀已久東西的孩子般,都是興奮︰「珠兒……」
「你要平安回來,娶我她啟唇,將小紅繩細心給他系上。華雲川點頭,猛地將璽珠抱進懷里,緊地生怕方才一切都是幻覺。
華禹淺板著臉,低喝︰「還不快走,耽擱時辰!」
「好,就走!」雲川呵笑,同璽珠簡單說了幾句才跨上馬背,揚手,英姿颯爽︰「出發!」
馬蹄聲踏地聲,合著一陣塵土往前移動。璽珠望著塵土里的隊伍,心頭總是落不安穩。華雲川是不是回頭朝她擺手,咧嘴笑地歡快。
握著手,觸到手腕上的玉鐲,念著︰「姐姐,一定要護著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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