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走進來,小八股黨立刻恭敬的站了起來。
中年的高瘦的教書先生站在書架前卻頭也不抬,一邊翻閱著手中的書,一邊問剛剛進門的杜月笙,說道︰「消息確認了嗎?」
杜月笙一揮手,示意自己的得力戰將小八股黨們坐下,在沙發上隨意的一坐,等著一個丫鬟端著茶水上來,不緊不慢的吹吹上面浮著的茶沫,喝了一口,良久,才說道︰
「已經通過多種途徑證實,可以確認江山的確是一名出國留學歸來的革命黨人。不過斧頭幫那邊暫時還沒有得到加詳細的消息,無法確認江山的在革命黨人中的地位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在斧頭幫中,有關江山的信息也出奇的少,那些包打听的表現也很奇怪,不是一問三不知,就是扔過來一堆瑣碎卻毫無用處的情報,我們的人未必能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江山就像是突然蹦出來的一樣,太神秘了。
「還需要證實什麼?他接了王老九的班,還需要證實嗎?」方頭大耳,個子不高,但卻身胚結棍,胳臂壯,拳頭粗的顧嘉棠冷冷地說,然後右手用力向前一揮︰「哪怕江山現在只是一個革命黨中的小人物,如果讓他在斧頭幫坐穩了幫主之位,不就是第二個王亞樵了?早就應該在火車站時殺了他的。哪怕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革命黨人,都應該殺了他,因為這些無法無天的革命黨人都是瘋子
這些革命黨人連政府都敢反,上海灘的黑社會對著這些猛人,一般都不怎麼敢得罪,有時還會與之結交。當然,這只是一般情況。
革命黨其實說可怕,也沒有什麼可怕,在黑社會眼中,他們可以被分成兩種,一種是可以隨時、隨地進行蹂躪的,另一種是不要招惹的,這需要去結交。
他們現在不知道江山的底細,不知道他是那一種,如果發現是第一種,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把江山扔到黃浦江喂王八。
「小花園!」皮膚白皙,言行舉止略微沾點洋氣的高鑫寶冷笑著說。小花園是顧嘉棠的外號,因為他幼時在上海北新涇蒔花植木。「你說的倒是輕松,想殺江小鬼就那麼容易?當時在火車站,余立奎老鬼手下兩條惡犬有多凶悍,你和他們是老對手了,應該比我清楚。他們全部折在江山這個毛頭小鬼手里。他們現在還躺在床上,我看他們以後就是好了,也會落下一個終身殘疾。那天,在火車站與斧頭幫對峙的復雜形勢下,就算你有那個能力掀起與斧頭幫的戰爭,要花多大代價才能在火車站的混戰中殺死江小鬼?如果江小鬼就是一個單純的卷入斧頭幫綁架林家小姐事件的無名小鬼,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付出的代價可能慘烈,就為了干掉當時寂寂無名的江小鬼嗎?那種損失,你能承擔?除非能夠殺死王老九,摧毀他的斧頭幫。可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誰有把握,能夠在火車站圍殺王老九?現在你知道江小鬼斧頭幫的繼任者,才來說這種話,不覺得有些太晚了嗎?」
顧嘉棠向這位意猶未盡,頗有洋氣的小八股黨第二人冷笑了兩聲,說︰「高西崽,你這麼神機妙算,要不現在你帶隊,去伏殺沈杏山,弄掉他那個大八股黨,或許比搞掉江小鬼的斧頭幫要有用得多
英租界巡捕房里的探目沈杏山為首的大八股黨幾乎壟斷了上海灘的煙土。小八股黨的崛起,也不過是從大八股黨手指縫里摳點殘羹剩飯吃。
大八股黨財多勢大,何況他們又勾串了水警營、緝私營和英捕房,還有擁資千萬的大小土商,沈杏山他們如今財勢浩大,足以控制一切。
做過西崽的高鑫寶臉色立刻漲得通紅,憤然咆哮︰「小花園,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花園顧嘉棠冷笑著說︰「你剛才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就是什麼意思
「好啊!」高西崽也冷笑︰「既然你覺得我出謀劃策不得力,那你這個負責領軍的就多發揮點作用好了,你剛剛說起收拾沈杏山,我認為有些難為你,那麼大八股黨手下其幾個家伙隨便殺掉哪個都行,楊再田?鮑海籌?郭海珊?還是余炳文?」
大八股黨的名單是沉杏山、楊再田、鮑海籌、郭海珊、余炳文、謝葆生、戴步祥,他們的根據地在英租界。他們任職在上海的兩大緝私機構︰水警營與緝私營,以及英租界的巡捕房。他們仗著多金善賈,上下交讙,擔任著高級職位,甚至有擔任這兩個肥營的營長者。
如此這般,大八股黨將水陸兩途,英租界里的查緝煙土大權抓到了手里,于是他們予取予求,大發利市,化暗為明,廣向鴉片煙業者,土行老板,大量收取其所謂之保護費。潮州幫的大老板們歡天喜地,自願奉獻,他們以為從此可以安享太平,再也不會發生令人心驚膽跳而又肉疼的搶土事件了。
大八股黨和土商們不把法租界的朋友看在眼里,毋寧是合理而自然的事情。首先,法租界統共只有一千多畝地方,地小,人少,所能使出的力量有限。其次,鴉片商和土行,多半開設在英租界,相反的,法租界沒有碼頭,罕見土棧,他們認為偶而有些法界朋友搶個幾包土,發筆小財,和他們成千論百,大來大往比起來,無異是癬疥小疾,渺不足道。當初他們的構想,收了土商的保護費以後,法租界那邊,只要打個招呼,分幾份俸祿,也就夠了。
持此論調最力的,是英租界巡捕房里的探目沉杏山。
自從大八股黨轉為地上,收保護費,包接包運。利用水警營、緝私營、英捕房的三重力量,煙土一到吳淞口外公海,便明目張膽,沿途順利無阻的向英租界運送。這麼一來,以搶土為生,靠搶土發財的小八股黨不過喝點殘羹剩飯。
這時右手邊的葉綽山咳嗽了一聲,說︰「小花園,高西崽,你們現在爭吵沒有任何意義。毫無疑問,從今天白天斧頭幫的行動看,繼任者是一個有膽有識,年輕沖動的小家伙,但目前僅僅是有膽有識而已。所以,現在的問題在于,我們究竟要給江小鬼標定多少的危險等級
那位正在書架間來回踱步的中年男人人停下了腳步,書已經換成了報紙,抬起頭,道︰「對了,我差點忘了,我們那位令人尊敬的斧頭幫元老余立奎曾經說過,這位江幫主和戴春風這個小滑頭最近神神秘秘的,似乎在謀劃著什麼。余立奎一直認為,這位江幫主是正在陰謀要準備鏟除他
「他在準備鏟除余立奎?」矮矮壯壯的小花園低呼一聲,他立刻做出了判斷︰「這個江小鬼還有殺伐決斷,將來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王老九
這直接使得江山的預測價值飆升了五倍,並且在眾人的議論中,他的危險程度已經被列為繼王亞樵之後的第一人。
「各位,我剛剛還查閱到了另一條有趣的消息,是關于幾天前在虹口租界發生的一次日本人死亡的意外事故清瘦的中年人扶了扶眼鏡,用手指撫模著手中的報紙,指著其中一行,說︰「這個日本人叫做山本二百五,他出事之前,曾經伙同另一個日本人企圖合肥李爵爺的佷女,未遂,打李小姐打得重傷住院。李老頭兒向租界法院起訴了兩個日本人,可是兩個日本人只是受到很輕的判決,走出租界法庭就沒事了。而我的包打听了解到,審判結束之後,不服判決的李老頭兒曾經去過安徽會館求助王亞樵,听說當時江山也在,可是李老頭兒走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中年人抬起頭,帶著從容而優雅的微笑,說︰「我們都知道,以王亞樵的個性,這很奇怪。幾天後,王亞樵走了,很多人似乎也忘了這事。而再過幾天,日本竟然意外死在大街上。不過加讓人感興趣的是,李老頭兒在這個日本人死後,給安徽會館送了一大筆的錢。我對此很好奇,我包打听說,有人在現場看到了戴春風,還有我們的新任江幫主。所以我們可以大膽的假設,這個日本人的意外死亡,很有可能出自這位江幫主之手。如果是,那他這樣的對手值得我們傾盡全力出手,如果不是,一個未來的‘王老九’也值得我們付出重大代價了。我們絕不能再見一個‘王老九’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崛起!不然,我們遲早會被這些‘瘋子’趕出上海灘!」
停頓了一下,他才微笑著繼續說道︰「我們現在能付出的一切,在青幫看來,也就是重大‘代價’而已。但確實一勞永逸的事情
于是所有的人立刻明白,要不惜一切代價鏟除江山。
「要準備‘戰爭’嗎?」腰闊膀粗的芮慶榮低沉著嗓子問。一提到戰爭,他的眼角就開始泛起血絲,雖然還保持著在杜月笙面前的禮節,但肢體的活動已經明顯表現出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先世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鐵為營生,他的性情也很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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