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獨木舟在浩瀚無垠的大海上漂行了已有二十天。
姬傲劍仰面臥在舟,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半,兩個眼洞已經深深凹陷得如同骷髏。
當這條沒有羅盤,沒有食物的小舟離開海島之後,就意味著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茫茫天地之間,無依無靠,無憑無仗,這就是三姐所說的「無量劫」。
這些天來,他只是隨波逐流,沒有一點主動驅舟的意思。
可是只有在置之死地之後,心神才能真正感應天地。
這二十天來,心神感知發揮到了極限,除了體察,還是體察。
浪峰的潮汐漲落,越來越強烈。海面的水溫變化,漸漸變清晰。水下的洋流走向,慢慢有察覺。
白天的穹頂太陽,夜幕的星圖變化,一點也不漏過。甚至于氣壓的高低差別,信風的吹拂方向,那也是可以把握的線索。
魚群可以觀察洋流洄游,候鳥可以利用天象遷徙。那麼心神敏銳到遠遠超出常人極限的我,有什麼理由做不到?
過了半個月之後,姬傲劍幾乎每天都覺得自己即將把握那天地之冥冥的超常感應,但那一點卻總是遲遲沒有到位。
因此每一天無視了身體進食的要求,生怕干擾了精神力的進展。
于是現在就連翻身捕條海魚的體力也沒有了。
餓死就餓死吧,不過就算臨死前讓我突破一下,體會「天地合,盡在心」的感覺也好啊。
現在僅有的力氣就是眨眨眼楮,不過心緒還是很活潑。
雖然已經落入了必死的絕境。但是心怎麼好像沒有一點恐慌。
居然能夠感覺到這副身體徹底死去還需要五日,這是心神進步的結果嗎?
姬傲劍嘆了口氣,這次出海度劫算是輸了,運氣真是不好啊。
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又迷迷糊糊地醒來了。
反復幾次之後。姬傲劍覺得自己的精神感應也越來越遲鈍了,心神已經不足以察覺外界基本的信息。身體更是麻木得像是一具包裹了千年的木乃伊,失去了任何觸覺感官。
在又一次暈去之前,腦閃過一個意識︰這次閉眼之後,就再也睜不開了吧。
事實證明,這不是最後一次閉眼。
姬傲劍醒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了自己的觸覺又回來了。
鼻翼上掛著一滴小小的水珠,清涼無比。
緊接著,啪嗒啪嗒的雨珠重重地打在臉上。
一絲絲淡水如同仙露甘霖流進干渴的喉嚨,把這個即將枯萎的軀體重新滋潤了回來。
姬傲劍還是沒有力氣動彈,心卻忍不住笑意。
難怪之前一點沒有死亡的預感。當時海上的濕度、氣壓,已經達到了降水的臨界條件。這一點已經通過潛意識的感知到了吧。
對于一個饑渴而死的人,喝到足夠的淡水便能恢復部分體力。
姬傲劍終于在舟坐了起來。
抹了一把臉,雖然有些後怕。但想想出海將近一個月,才踫到一次降雨,這本身就是運氣惡劣才落到如此糟糕的局面。
雨水嘩啦嘩啦地落個不停,姬傲劍擦了擦臉,自言自語道。「這雨還要下兩個時辰。」
話一出口,突然怔住︰我怎麼預計得如此準確?
定下心神,仔細感應了一下,接著道,「兩個時辰差半刻。」
說完就閉上眼楮,念道,「讀秒。」
所謂讀秒,是在心神之構想出一台機械鐘的形象。以姬傲劍此時的意境,模擬自鳴鐘走一整天,誤差也只在半分鐘之內。
落地鐘走了三小時五十分後。睜開雙目,眼前雨消霧散,晚霞滿天。
望著如同火燒一般的霞光雲錦,姬傲劍長長舒了口氣。
心陡然又起了一個奇異的念頭,立刻又閉起眼楮。念道,「羅盤。」
當年在銀鏡山莊練習珠心算、自走鐘的意境時,也曾嘗試過構想羅盤。但很顯然,這種空想的羅盤壓根不能指認南北。
此刻心境的羅盤輕輕晃動之後,再也不像之前如同風車旋轉不停,在一種奇妙的預感指引下,漸漸地穩定下來。
姬傲劍很清楚,自己的心神沒有任何主動指定和干涉的意思。
盡管在茫茫大海之,「羅盤」的指向沒有任何驗證,姬傲劍的心卻有一種自然而然的確信,這個指向一定和磁場走向完全一致。
等入夜之後,有北極星出現,便能完全確認。
姬傲劍心懷大暢。合心神最重要的便是磁感,如此才能天地方位,盡在心。
一條半尺來長的銀白魚兒在他身後突然躍出海面,姬傲劍反身雙指一夾,拿到了自己面前。緊接著一道勁風掠過,一只白色的海鷗俯沖到來,撲了個空。
隨後,鷗鳥十分不滿地大叫起來。
姬傲劍瞅了瞅它,把魚扔回海。
能從鷗鳥口搶食,他對自己的反應十分滿意,只不過自己需要填肚的,海草足矣。
海鷗盤旋了一陣,從遠處又一次俯沖而下,洋洋得意地啄住了一條魚兒,當著姬傲劍的面吞下了肚。
幾點魚身的腥汁血肉,從喙上流了下來,滴入海水之。
姬傲劍忽然皺起了眉頭,升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只鷗鳥又叫了幾聲,雙翅一展,如箭一般飛走。
姬傲劍心下嘆氣︰有大家伙就要來了。
遠方有一把灰白的刀刃狀物體正破開水面急速飛來,那赫然就是一只巨鯊的背鰭。
只要有一點點血腥就能將它從遠處引來,這些野生動物的感知簡直就不比什麼宗師心神差。
轉眼之間,巨鯊已經來到小舟附近,碩大的頭部抬起。兩排森森的巨齒閃著寒光,暗示著巨大的可怕咬合力。
姬傲劍看了看腳下的獨木舟——沒帆沒槳,好像逃不掉。
巨鯊還未發動攻擊,忽見影一閃,那個兩條腿的動物已經離開了木頭。落到了海水之上,位于自己身側。
它趕緊把方向一轉,將頭部正面對準自己的獵物。
姬傲劍雙足入水之後,頓時覺得這起伏永不停息的海面,等如有源源不斷的力道可供利用,遠比平緩的江河湖泊更方便借力站穩。
此刻他才明白了以合宗師的听勁懂勁能力。為何能夠登水面如履平地。
心念剛一轉過,巨鯊已經呼嘯著如同一座小山撞了上來,上下顎骨的兩排巨牙裂開了血缸大口。
但這氣勢洶洶的一咬,卻沒有發生任何效果。
巨鯊撲擊之後,發覺那個兩條腿的生物如同一塊麥芽糖,黏到了牙齒之上。
姬傲劍雙手各握住一根上齒。身輕如棉,掛在巨鯊口。待鯊魚這一咬閉合之後,雙腳立時反蹬在下齒外壁,全身如弓,整勁傳到雙手之上。
一聲大喝,足以撕裂虎豹的崩勁在瞬間發動,生生拗斷了巨鯊的兩根上額的利齒。
凶鯊還未來得及反應。姬傲劍的身形已經借著這一拗的手勁,腰月復反轉,高高躍起。手兩只長長的巨齒猛力擲出,如同兩根鋒利長矛,筆直射入巨鯊的左右眼眶。
兩團血花冉冉升起,伴隨著巨鯊撕心裂肺的慘嚎聲,這片海域頓時如同下了生魚的沸鼎,瘋狂地翻滾起來。
姬傲劍已經躍回舟,靜靜地看著這條盲了雙目的巨鯊急速地消耗體能和精力,一步步走向死亡。
如今在他的眼里。不管是什麼樣的凶獸,都不過是個徒具蠻力的巨大肉塊,所有的動作與勁道都逃不過自己的感應判斷,只能淪為沙袋。
待自己體力全復,就算是恐龍復生。也有信心與之一戰。
當鯊魚傷勢重到死去之後,晚霞才剛剛消散。
一夜之後,太陽重新升了起來。
在正午之時,熾熱的火球爬到了穹頂最高之處,姬傲劍心的自掛鐘開始從正點走了起來。
這一次走之後,就不會停下來。
合心神足以讓這只鐘表恆久運轉,而且每天都可以在太陽行到天之時校準。
一年三百十天,隨時可知是哪天。
一天二十四時辰,隨時可知是某時。
這就是合宗師感應天地的能力。
時日長久,鐘表的意象甚至漸漸趨于消失,對于時刻的精確掌握化為本能一樣的預感。
就如同有一座天地鐘,長掛心間。
姬傲劍雖是身在茫茫大海的一小舟,但現下天地四方,日月時節,都已隨心而知。
而且以他對世界地圖的熟捻,更能知曉自己所在區域的大致地理狀況。
「如今我剛剛過了帕勞,在太平洋上還沒走出太遠。」
望了望前方的地平線,心下了決定︰就此穿過太平洋,到美洲去走一趟。
真是想看看「天定命運」遇上「滅世心境」,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這一趟行程,走的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用的是世界上最小的舟船。
似乎不管航行了多少天,四周白茫茫的海面景象都永遠不變。
但對于姬傲劍而言,卻能算出自己航程的進度,完全不必在意會發生迷航的問題,需要的就是耐心走完這條長長的海路。
因此他在這片廣袤的大洋上,只覺得天下間任意馳騁的感覺莫過于此。
驀然間,記憶的一句古詩浮現在心頭︰
浩渺行無極,揚帆但信風。
(第二卷完。)